因此,知道此中过节的姬庆文用极为紧张、担忧的表情看了一眼秦祥珍。
    秦祥珍却投以令人难以捉摸的眼神,又斜眼看了看周秀英这位曾经同自己一对一交手并且大占上风的白莲教的“圣女”,见她眼神之中也流露出明显的祈求的意味来。
    秦祥珍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瞧出了周秀英的心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得意和满足,想了想,却问:“刘爵爷,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啊!”
    刘孔昭一脸茫然,答道:“我没问秦将军什么问题啊。只是觉得这位姑娘是白杆兵中的将士已然十分不易了,现在又似乎受了重伤,正该好好抚慰抚慰……”
    不料秦祥珍未待刘孔昭把话说完,便即打断道:“刘爵爷弄错了,她可不是我石砫白杆兵的人……”
    姬庆文听到这话,吓得满头大汗,慌忙提醒道:“秦姑娘,你可想好了再说,她怎么就不是你手下的白杆兵了?”
    却听秦祥珍笑道:“姬大人,这人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的让她躲在别人身后,她不干,偏偏要找人单挑!这不?技不如人,最后被打成这个样子。我们白杆兵行军作战,最讲究的就是协同配合了,她却偏要自己出风头,这样的人,我白杆兵可不要!”
    听到这里,姬庆文这才知道秦祥珍是在开玩笑,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秦姑娘教训的是,不过这位既然已经受伤了,那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要讲一讲的。不如送到我这边,一边养伤,一边教训她如何?”
    说罢,姬庆文也没征求秦祥珍的同意,便招呼两个明武军的兵士,将周秀英抬下去了。
    好不容易将这场危机敷衍过去,姬庆文已是吓得脸孔脱色,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提议过要立即撤出温州城的,便同刘孔昭道了别,随即招呼起杨展、黄得功、孟洪等人,要他们即刻召集军队,这就退到温州城外。
    刚刚打了胜仗,将温州攻占下来,却要立即离城而去,这让明武军将士们都有些难以理解。可他们经过严苛的训练,对于上级下达的命令,就只有“服从”二字而已,因此他们心中虽有疑问,却也没有多加耽搁,便收拾起兵器、旗帜、金鼓,列队出城而去。
    白杆兵、京师营两支队伍,也以姬庆文为马首是瞻,见他手下的明武军退出了城池,便也跟着整顿起军队退了出去,返回原先设立在城外的营盘之内。
    一场大战过后,闹得大明半个江南不得安生的白莲教之乱终于平息下来。
    经过连场苦战的将士们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然而算军功、拿赏银还需要统计汇总一番,先饱餐一顿却是可以立即做到的。
    于是心情正好的姬庆文便命人取出无数食材、美酒,让军中兼职烧饭做菜的伙头,这就点燃篝火、埋锅造饭,让麾下将士们敞开肚皮美美吃上一顿。
    这几年大明朝年景不好,北方接连干旱甚至有向鱼米之乡的江南蔓延的趋势。在江南当兵虽然比在别处的条件要好上不少,可依旧不免有积欠军饷的事情发生,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就已是十分难得了。
    因此当驻扎在明武军、白杆兵他们周围的朝廷官军,听见他们大营里头觥筹交错的欢呼声音、闻到四散飘逸的酒肉香味、瞧见忽明忽暗的炊烟篝火,心里说不出的羡慕,觉得自己就是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否则也能去隔壁分一杯羹。
    倒也不是姬庆文小气不肯请其他官军一同过来吃饭,只是他明武军所用的菜肉米面都是由郑芝龙从海路运送过来的,总量并不十分大,并且除了今天吃喝之外,还得确保回程路上的饮食。因此除了本部一千明武军之外,再多供应总共四千白杆兵、京师营军士的饮食,便已到了供应的极限,再也没法分给别人了。
    不过眼下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自己手下军士吃饱喝足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上别人的死活呢?
    正当明武军大快朵颐之时,姬庆文却不在军中与他们同乐,而是叫人做了几样略精致一些的小菜,陪着周秀英在中军大帐里吃饭。
    经过出城时候的一段颠簸,又喝了些姬庆文牌的直男热水,周秀英被徐鸿儒捏得酸麻了的手脚终于灵活了一些,虽还显得有些无力和僵硬,却也能够坐着自己用筷吃饭吃菜起来。
    她显然是饿坏了,也顾不得什么圣女的架子了,不过眨眼功夫,便将面前几样小菜吃了个风卷残云,又拔了几口饭,肚子里这才有了些底,运筷的动作慢慢放缓下来。
    姬庆文瞧见周秀英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开玩笑道:“秀英姑娘不必着急,外头那些饿死鬼是不会进来抢你的饭菜的。你想吃就吃,不够吃,我再派人送菜进来就好。”
    周秀英听了这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吃相有些难看,便轻轻放下了筷子,掩嘴道:“姬公子,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公子见谅……”
    姬庆文却道:“这有什么好见谅的?渴了就喝,饿了就吃,这都是人性使然,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凭什么要道歉?”
    周秀英听姬庆文虽这么说,可她好歹也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不愿再动箸吃喝。
    所幸她方才已吃了个八分饱,便说道:“姬公子这已经是第四次擒住我了……公子想要怎么发落,就请直言吧……”
    姬庆文微笑着摇头道:“秀英姑娘这就又误解了。这次你可不是被我抓住的,而是徐鸿儒这厮造孽,没由来点了秀英姑娘的穴道。否则凭秀英姑娘的本事,冲出重围逃生而去,还不是妥妥的?”
    周秀英自失地摇摇头,道:“姬公子太看得起我了。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清楚得很。姬公子手下火枪队是怎样的战斗力,我也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势,枪口都架在窗户上了,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未必能够飞得出去……”
    姬庆文一听周秀英真心实意地夸奖起自己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说道:“可惜啊……可惜这一点秀英姑娘知道得太晚了。否则又何至于同我作对、同朝廷作对,闹到现在这个局面呢?”
    周秀英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得其实不算太晚。那时候南京起事不成之后,我便劝爹爹要先养精蓄锐,积攒人马、兵器再起兵不迟。又或者避开姬公子,跑到云贵、陕西、山西那些地方起兵也可以。可爹爹却等不及,偏要在福建这里起兵。说是这里距离浙江、南直隶都不远,乃是成就大事的地方……唉!”
    随着周秀英的这声叹息,她和姬庆文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姬庆文才又开口问道:“秀英姑娘,徐鸿儒这人……你恨他吗?”
    要是放在从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周秀英的答案是异常清晰而又干脆的:“爹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就是恨天恨地,也恨不到爹爹头上。”
    可出了今天中午这样的腌臜事来,一下子让徐鸿儒在周秀英心中的形象变得复杂起来,就好像是一道巨大的、难以逃脱的阴影,整个笼罩在周秀英的头上。
    沉思了半晌,周秀英依旧先叹了口气,说道:“唉!过去的事都让他过去吧,还提起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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