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在他这么做了以后,凌芷彤明显更拘谨了,她想,爹这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跟我说。
    她不知道凌傲柏要说什么,所以更为紧张不安。
    “彤姐儿,爹记得,你的生辰是在开春二月,今年你有十八岁了吧?”
    “回父亲,我的生辰是二月十九,算是过了一岁了,应该叫十九了。”凌芷彤不明白凌傲柏为何突然问她生辰年龄,她爹一向对这些事不上心,就算是不记得她的生日是哪一天她也不奇怪。
    “爹是想……”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可看着女儿这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凌傲柏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爹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凌芷彤露出疑惑地表情,随即放松地笑了笑,“若是要我帮忙的,您但说无妨。”
    面前的姑娘笑起来才有了往昔的几分模样,凌傲柏摇了摇头,道:“我让人叫你来,是想同你商量商量你往后的事儿,按理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有两个了,以前你娘舍不得你,你自己也没有中意的人选,这事儿便撂了下来,可如今要守孝,三年下来,我想了想,要么就是趁热孝给你定下门亲事来,等到孝期过了再成婚,要么就是再等等,这事儿终归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多谢爹爹挂心,女儿暂时还不想嫁人,三年便三年,等到三年后再说吧。”凌芷彤低垂着眼眸,说道,
    凌傲柏点点头,“那就依你的意思,爹是个粗心大意的,不懂你们这些小儿女的心思,往后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跟爹说。”
    凌芷彤露出个真心实意地笑来,说道:“我晓得了。”
    到底还是没能从霍氏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凌芷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说罢这句话再无言语,父女俩之间顿时沉默了起来。
    过了半晌,凌芷彤起身道:“若是无旁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凌傲柏将女儿送出书房,转过身拿起桌上卷起来的几张年轻公子的画像,唤了随从进来,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掉。
    因为霍氏的死,靖国公府难得安稳了几日,孙氏心有戚戚,没想到平日里那般厉害的婆母,公爹说收拾便收拾了,再也不敢上蹿下跳,反而督促其凌元景用心读书,好考取功名来讨凌傲柏的欢心,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六月初,仁德太子的灵柩终于运回了长安皇陵,宁王萧承和为先帝和仁德太子诵经三日,水米未进,可见其诚心,长安城中一时间广为流传宁王孝子贤孙的美名。
    “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说,宁王手里养了一批文人雅士,这一次正是这些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所以百姓们才会知道这些事儿。”
    说话的是祝南雍,那日他救了茂哥儿,回宫后萧景泽听谢瑶光说起他先前与谢青蓉的那一段儿孽缘,倒是对此人突然感兴趣起来,觉得他颇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怀,又着人将他的文章和考评拿来瞧了瞧,知道他熟读律法,为人又是胆大细心之后,将他调入廷尉府,专管查案之事。
    祝南雍是寒门士子出身,读人的门道,皇帝将查找宁王声名鹊起的缘由之事交给他,才过了三日,他便已经弄了个清楚。
    “可有官员参与其中?”因为上一次的事儿,萧景泽对于萧承和的心机没有了小觑之心,直接问道。
    祝南雍摇头,“没有查到任何官员参与的痕迹,宁王要的是在百姓间的声望,如果有官员参与其中的话,恐怕也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祝卿所言有理,不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百姓们要说宁王的好话,朕也不能拦着,这件事就暂且搁着吧,百姓们也只是一时的言谈之趣,待事情过了,也就忘诸脑后了。”
    祝南雍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退下了。
    萧景泽忙完政事,回到椒房殿,同谢瑶光说起此事来,见她一脸不赞同的模样,问道:“阿瑶是觉得我此举不妥?”
    “民声自然不能防,但皇上可知积少成多的道理,宁王要在百姓中积累好名声,自然不会只做这一件好事,长久以往,百姓非但不会忘了这件事,还会一提起宁王就称赞他,到时候恐怕皇上想动他,就有的人是为他喊冤,这件事我觉得必须得扭转风向才是。”谢瑶光蹙眉,她太了解萧承和了,像他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又怎么会只要一时的称赞呢?
    萧景泽想了想,道:“那便让谢明清和祝南雍在文人士子间讨论些别的话题,引开这些?”
    “不……”谢瑶光摇头,“萧承和要好名声,咱们便给他一个好名声,要让他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萧景泽不语,目光盯着她看。
    谢瑶光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捏着衣角,她刚刚的语气那样凌厉,那样恶毒,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她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之后,萧景泽会如何看到她,只能低着头逃避他那探究的目光。
    年轻的皇帝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目光深邃,言语温柔,低声道:“阿瑶,莫要想这些,不管外头如何,别人如何,我只盼着你心中无烦愁无忧虑,欢喜快乐。我不愿你的生活中只想着如何为我排忧解难,治理一个国家,要想没有事儿发生,那是不可能的,或许今天哪里有了天灾,哪里有了人祸,又或者明日有人想要谋反,或者边疆再度不宁,很多事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但遇上了,或成或败,不是没办法接受的,我是皇帝,但更是你的丈夫,我希望我带给你的,就像是寻常人家那样的平安祥和,而不是让你每日为我担忧,我……”
    谢瑶光久久没有说话,她脑海里想着自己重生这一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也拥有了许多,可那些埋藏在骨血里蛰伏起来的仇恨,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萧景泽不愿意她变成这样,她自己又何尝想这样,也许因为曾经失去过,她才会这样忍不住地忧心,万一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斗过萧承和呢?
    她不敢想,萧承和就像是一根刺,他不死,谢瑶光的心里永远都不能忘却自己因为他的欺骗和利用,而错手害死丈夫、亲人的那种痛苦。
    谢瑶光的内心无比酸涩,她觉得自己一开口,肯定是会拒绝萧景泽这番话的,他一字一句,都是为了自己着想,偏偏她不能领受这样的一份深情厚谊。
    她仰起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我答应你,其他的事儿我都可以不理,可是萧承和这件事不行,我不能对你的安危坐视不理,如果要在我的快乐和你的性命中选一个,那我的选择毫无疑问是后者,我想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萧景泽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谢瑶光的笑容渐渐消失,“其实我也很惧怕,惧怕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的人,将他人的性命看得如同鸿毛一般,可以毫不留情地想方设法害死那些对我们不利的人,你应该……不会再喜欢这样的我吧。”
    ☆、第133章 一场高热
    第135章一场高热
    如同谢瑶光所预料的,面前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一双温柔湛亮的眼眸盯着她,似是无论她犯了什么样的错,都能包容她,原谅她。
    泪,好像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水盈盈的眼睛下意识地合上,只留下那湿润的眼睫在外头轻轻颤了颤。
    萧景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拭去泪珠儿,笑道:“哭什么,我说这些话可不是为了惹你伤心的。”
    谢瑶光愈发哭得不能自己,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蹭啊蹭,眼泪全都蹭到了那明黄色的衣衫上,好半晌才收敛了抽噎声,没等萧景泽再开口安慰,她忽然踮起脚,抬起头,凶狠地咬住了帝王的唇。
    大抵是因为情急的缘故,一不小心还磕到了下巴。
    顾不得疼。
    谢瑶光闭着眼吻他,不比来势汹汹的那一下触碰,真正双唇相抵的时候,温温柔柔,缓缓慢慢。
    二人之间的亲密,向来都是萧景泽做主导,谢瑶光可怜的一丁点儿的亲吻的经验,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触碰薄如蝉翼,蜻蜓点水。
    帝王从最初的错愕到哑然失笑,他搂住谢瑶光的腰,让她站直了身体,而自己微微俯下身,占据了主动权。
    谢瑶光上下两辈子,受的都是高门贵女的教育,要自爱,要矜持,要端庄,即便她的性子中有着跳脱和出格的一面,但内心却依然遵循着那样的底线,如此主动的亲吻一个人,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感觉到腰上有了支撑的力量,谢瑶光一下子软了身子,主动变为了被动,任由萧景泽施为。
    椒房殿中的脸红心跳和缱绻温柔暖了一室,两人全然不闻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此刻的西郊皇陵中,哗啦啦的雨点儿像是小石块一样从惨白惨白地天幕上落了下来,打在跪在陵墓前的萧承和身上。
    卫陵的兵士劝道:“宁王殿下,这雨下得这般大,您先避一避吧,先皇和仁德太子地下有知,也不会怪您的。”
    萧承和不为所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那位身着盔甲的士兵道:“我不碍事,你们且在一旁休息吧,省得淋病了。”
    兵士一方面感念于宁王殿下的关怀,一方面又担心不已,“王爷,要不然您还是歇一歇吧,这雨来得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呢?您总不能一直跪在这里淋雨吧,身子哪里能扛得住呢?”
    萧景泽摇头,“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估摸着不会下太久,再说我也习练过武艺,身子比一般人健壮,不会有事的,你们就莫担心了。快走吧,别跟着我在这里一起淋了。”
    士兵们实在拿宁王没办法,一人道:“王爷既然执意如此,咱们也劝不动,不如去住处拿件蓑衣过来,也好为王爷遮挡一下。”
    雨越下越大,道路也愈发泥泞,萧承和跪着的地方,膝盖逐渐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小水坑。
    那些甲兵拿来了蓑衣,披盖到萧承和身上,但是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雨水顺着干草的缝隙流了进去,湿透了的衣衫又被捂着,萧承和浑身难受不已,却依然咬着牙坚持。
    如果他这个时候退缩了,那么这一场雨就白淋了,他必须回到长安,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不能放弃。
    咬着牙坚持守陵跪拜的宁王殿下终于晕倒了,士兵们松了一口气,将他连拖带拉的送到了草棚下面。
    萧承和的衣衫湿透了,又沾满了泥土,他身上往下淌着的雨水都是黄褐色的泥水,满脸的狼狈。
    那兵士叹息,“也就只有像王爷这样出身疾苦的,不怕苦累,愿意来守着皇陵。再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可你看,宁王殿下这些天跟我们同吃同住的,一句抱怨也没有,这么大的雨还要践守诺言,不肯离去。”
    “别说那么多了,趁这会儿雨势小了些,赶紧把人抬到行宫去,熬完姜汤给灌下去驱驱寒。”另外一人一边说,一边将萧承和背起来,叮嘱旁边的同僚,“你撑着伞,咱们跑快点,也能少淋一会儿雨。”
    被风吹斜的雨幕中,一个高大的士兵背着萧承和,另一人在后边撑着把伞,可惜根本不能阻挡风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飞快地离开了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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