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双方进入对峙的第七天,战局果然发生了重大改变。
    只是,这个改变,让宴荔石等人彻底陷入了绝望!
    徐佑率大军离开洛阳不久,趁着夜色深深,叶珉和两万赤枫军突然出现在黄河以北的野王城,并对驻守此地的十万魏军发动了偷袭。
    早有准备的左将军奚伏陵在野王城外的高地埋伏,等叶珉抵达,立刻从后方发起攻击,赤枫军大败,两万人仓皇逃到渡口,准备过河返回洛阳,却发现奚伏陵事先已安排石昼率五千人封死了河道,无奈之下,只能沿着黄河往东而去。
    从探知洛阳守军动静,到城外高地设伏,再封死黄河渡口,奚伏陵算无遗策,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也不疑有他,率主力精锐三万人紧追不舍。谁知刚追出十余里,身后燃起熊熊大火,瞧起火的方位,正是存放了所有粮草的野王城。
    “声东击西!”
    心知中计,奚伏陵赶紧勒令收兵,想要回援野王城,毕竟长孙晟还在野王,如果出了闪失,他可担不起。之前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赤枫军却掉头发起反攻,一个个如狼似虎,勇悍异常,战斗力何止飙升了百倍,几乎瞬间冲破了魏军的防线,有章有法的疯狂收割着人头。
    奚伏陵麾下都是魏国各州郡的镇戍兵,尤其不善夜战,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逆风局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拼尽全力打算重新组织防线,可是部曲们如无头苍蝇,漫天黑夜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建制混乱,实在回天乏力,只好带着近卫百余人,骑马逃回野王城。
    那里还有近七万人,虽然多是杂兵,可人数占着优势,运筹得当,足够他反败为胜!
    野王城被唐知俭率镇海都趁虚而入,不仅放火烧毁了全部粮草,还趁乱突入了城北大营,只用五千人击溃了数万人的大军,活捉了正醉酒大睡的长孙晟。等奚伏陵好不容易逃回来,举目四顾,到处都是火光,抱头鼠窜的兵卒完全丧失了斗志,任凭如何呼唤都没能再次列阵成型,甚至连他自己也被乱兵裹挟着往北边的上党郡亡命逃去。
    沿途遇到了石昼,石昼的部下主要是羯族的老乡团,凝聚力很高,所以到这会还有近两千人的规模没有垮掉。全靠这两千人打底,就像滚雪团似的,等到天亮时,陆陆续续又收拢了四万多人,这才发现已经到了陉城。
    陉城乃小城,城池低矮,没有防守价值,但是好歹遮风避雨,可以供败兵稍作休息。还没等入城,身后追兵立至,一番交战,奚伏陵再次大败,好不容易收拢起来的四万多人只有不到三万人逃脱。
    陉城随之被克,再次北上逃窜,追兵如蛆附骨,不急不缓,不快不慢,却总是在他们筋疲力竭,刚要喘口气的时候扑上来吃掉一部分。五六天之后,奚伏陵可以动用的兵力只有不到两万人,余者要么被杀被俘,要么受不了这种折磨,干脆丢盔弃甲,瘫倒路旁,直接放弃了抵抗。
    反正楚军出了名的优待俘虏,投降,至少可以喝口水吃口饭,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这样没日没夜的跑,别说养尊处优的奚伏陵受不了,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娘,就连皮糙肉厚的石昼也心态崩了:
    楚人都不睡觉,不吃饭的吗?
    家里的牲口也没这么耐糙的!
    镇海都就不提了,那是特种作战部队,五十公里负重越野拉练从建都那天起就没停过,赤枫军训练强度虽然没有镇海都那么大,可比起北魏的镇戍兵,却仍然是他们望不到的天花板。
    这可比牲口耐糙多了!
    然而,骂归骂,逃亡还得继续,身后的追兵就像是吃了青楼画舫秘调的持久药,根本停不下来。沿着丹水河谷一路向北,叶珉率赤枫军七战七捷,杀敌盈野,威震上党,陵川、高都、泫氏、长平等多座城池接连沦陷,兵锋直指上党郡的郡治长子县。
    长子县驻兵只有一千人,其余都随着长孙晟和奚伏陵出征,早淹没在了野王城,闻知败兵到来,戍主不等和奚伏陵碰面,直接弃城而逃,随着他逃跑的还有大批拖家带口的百姓。
    抵达长子的奚伏陵彻底傻眼,不仅没有兵力补充,空荡荡的城池几乎找不到可以填腹的粮食,远处已经能够看到楚军招展的旗帜,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望着麾下不足三千人的兵力,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实在跑不动了,想想出征时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何等威风,一时了无生趣,正欲拔刀自刎,被石昼拼死夺下,道:“将军莫慌,节下前去退敌!”
    奚伏陵怔住,以为听错了,道:“退敌?”
    “是!”石昼道:“请将军暂时忍耐,左右偃旗息鼓,严禁任何百姓于城内走动,埋伏兵于城墙两侧,不得喧哗冒头……然后,请下令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你确定?”
    “将军,城内无粮无兵,城门闭合与否,无关紧要,不如让节下放胆一试,必能退敌!”
    奚伏陵六神无主,全依了石昼,他随手解开甲胄,扔掉大刀,裸衣而跪,叩首三下,决然走向城门,就那么赤条条的横卧门洞里,少顷,呼噜声响彻城池内外。
    又过了一会,楚军遂至,尘烟滚滚,旌旗蔽日,声势无比浩大,奚伏陵和众部曲藏在城墙的暗影里,无不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石昼的计策失败,他首当其冲要死,可其他人也逃不过,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生死由天不由己,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王石竹的承受力终于到了极限,他来自并州普通的汉人家庭,不是魏国世袭的兵户,父母双亡后失去了土地,为了吃饭活命,成了并州的镇戍兵。这次随军出征,被神出鬼没的楚军追赶的如丧家之犬,几日几夜,无休无止,熬到这会,精神彻底崩溃,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诱惑着他,唇角和眼梢剧烈的颤抖不停,忽然,他腾的站起,拔刀想要冲出城去拼杀,立刻被身旁的队友捂住嘴按倒在地。
    见他犹自挣扎不休,如同中了邪咒,唯恐坏了石昼的计谋,奚伏陵厌恶的挥了挥手,两名近卫迅立刻趋前割断王石竹的脖子。
    鲜血从手指缝里溢出,流了满地,王石竹贪恋了的看了看天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很怕死,只是,这会真的死了,心里却无比的安详和满足!
    兴许被鲜血和死亡激起了骨子里残存的勇气,魏军反倒豁出去了,众人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刀枪,只等石昼计策失败,楚军开始攻城,马上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两三刻钟,或许过了一两个时辰,奚伏陵几乎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突然听到留在城头的暗哨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楚军……退兵了!”
    奚伏陵愣了半响,匆匆率众赶到城门,见石昼正矗立在门洞里,身影是那么的高大雄壮,颤声道:“楚军真的退兵了”
    石昼看似镇定的回道:“仰仗将军神威,楚人不敢攻城……”其实,他的后背已是汗落如雨。
    奚伏陵快步越过石昼,探首眺望,城外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顿时激动的大笑起来,道:“好!好!石昼,你立此大功,回京之后,我保你升官发财!”
    石昼连连叩谢,他出生入死,裸衣退敌,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这四个字吗?
    当奚伏陵等庆幸从噩梦里解脱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出现在长子县城外面的楚军只有区区一千多人,不过是多打旗帜和故意扬尘造成了兵力雄厚的假象,叶珉根本没有准备攻打长治。
    上党作为“天下之脊”,兵家四战之地,郡治长子县城修得高大坚固,若是戍主不逃,奚伏陵死守,攻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久攻不下,魏国朝廷不会坐视不理,再调援兵来救,那时就胜负难料了。
    所以,叶珉真正的主力偷偷的越过长子县,往东北黎城而去,先用被俘的魏军骗开了城门,然后唐知俭依样画葫芦,连夜攻克了壶口关。
    壶口关,著名军事重地,崖径仄险,两峰夹峙,形如壶口,故有此名。壶口关在手,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就对楚军打开了门户。
    太行八陉里,滏口陉最为平坦,也最适合大军行动,叶珉东出太行山,攻打位于鼓山的滏口关的时候,关口上的守军还以为见了鬼呢。
    交战不到半个时辰,被誉为冀州险隘的滏口关失陷,叶珉又闪电般攻占了磁县,逼近邺城西北十余里的三台庄。
    邺城,是元沐兰此次南下的大本营,粮草辎重囤积无数,如果失陷,魏军将彻底失去翻盘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澹台斗星率两万人乘船东进,经过几次鏖战,成功烧毁了白马津连接黄河两岸的河桥,然后日夜不停的围攻滑台。只是滑台守将颇为老道,依仗地利,让澹台斗星久攻不下。但是幽都军舟船巡弋,也算是切断了滑台和邺城方面的联系。
    接到邺城和滑台的紧急战报,宴荔石等人再次请命,让元沐兰立即撤兵,回援滑台和邺城,不出意外,再次被元沐兰无情的拒绝。
    “殿下刚愎自用,贻误军机,我们不能等了!”宴荔石对贺拔允道。
    贺拔允沉思再三,叹道:“好吧,我不参与你的行动,但是你能兵谏得手,我也不会反对。”
    宴荔石最担心的就是贺拔允,此老儿的资历、威望、地位太高,没有他的同意,就算困住了元沐兰,他也指挥不动军队。
    “好,老叔坐观即可。今夜子时,我就行兵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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