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会,自汉朝时就特制为吴郡和会稽两郡,这座吴会楼以此命名,彰显了店家的小目标,要把店开遍两郡之地。入内寻了座位,点好了饭菜,穆兰借口离席,到了后院僻静处,轻轻拍了拍手,两个衣着打扮和南人近似的男子出现在她跟前,以鲜卑人的礼节行了一礼,同时说道:“参见灭蒙!”
    灭蒙鸟,青羽,赤尾,是凤鸟的一种!
    北魏官制分内外朝,内朝以中曹、龙牧曹、羽猎曹和侯官曹为主,外朝则是学自楚国的三省六部机构。
    而侯官取法少昊,以凤鸟为图腾,隶属侯官曹,分内外,分别监督在京的王公百官和在外诸州军镇。内外侯官又被称作“白鹭”,寓意是他们应该像脖颈高挑、和双腿细长的白鹭那样居高望远,探究不法。
    侯官直接听命于皇帝,和楚国的司隶府近似,但又有不同,因为侯官必须由鲜卑人担任,也就是所谓的七姓十族。鲜卑族拓跋氏祖先将治下分为七处,使诸兄弟摄领,此为七姓,后来又加上三个叔父,称为十族。七姓十族不能与别姓通婚,祭祀时也只能七姓十族的人参与,后来元瑜登基,改革礼制,将七姓十族重新划分为皇族元氏和八大姓,但侯官仍然只能由这些国姓的子弟担任,平时他们的身份隐秘,内侯官杂乱于府寺间,以求百官疵失,可以随意捉拿,可以刑讯逼供,甚至可以就地处决。而外侯官则游弋于边界和敌国,威慑镇将,打听情报,绘测地图以及收买、离间南朝的文武要员。
    侯官皆以鸟为号,内侯官的主官为皇鸟,外侯官的主官为鸾鸟,其次为灭蒙、龙雀、雪莺,最低的职官为白鹭。
    对比楚国司隶府的鹰鹯和卧虎两司,内外侯官的权力更大,危害性也更高,可论起实力,双方不相上下,多年来明里暗里交手无数次,互有胜负,各有千秋!
    穆兰淡淡的道:“我们身在楚境,不可大意,这些鲜卑人的礼节和称呼就免了吧,以后称我穆女郎!”
    “是!”两人恭敬的道。
    “目标确定了吗?”
    其中一男子道:“七成的把握!”
    穆兰微微笑了起来,翘起的唇角像极了挂在星辰之上的明月,可双眸闪耀的光,却似乎比钱塘渎的海风更加的冰凉彻骨,道:“七成?楼祛疾,你身为二十四龙雀之首,奉上命执掌江东白鹭多年,说是可以和司隶府分庭抗礼,结果我要你办点小事,却足足耗费了三年时光,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到头来告诉我不过七成的把握?”
    “节下失职,愿受女郎责罚!”名叫楼祛疾的男子身材颀长,脸部的轮廓如斧凿而成,线条刚毅分明,目光沉静幽邃,透着玄妙的魅力,道:“然而江东数千万之众,寻一人如大海捞针,实在艰难。节下费尽心思,既要避过司隶府的耳目,又要暗中寻访打探,若非偶然得知钱塘似有目标人物的踪迹,怕是再耗时数年,也未必能够得到线索。”
    他不卑不亢,话里话外,无不表达着心里的不满,显然并没有把穆兰放在眼里。另一人垂着头,立刻接过话道:“女郎息怒,楼龙雀自接令以来,夙夜匪懈,绝无半点怠慢女郎的意思。只是江东形势复杂,汉人的心肠又弯曲多疑,若是大张旗鼓,怕是惹来麻烦,也威胁到目标人物的安全……”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这四句出自《诗经?大雅》,鲜卑族人大多不善诗书,能仓促间引经据典者,绝非等闲之辈,穆兰认真看了这人一眼,道:“你就是于忠,号称江东万事、皆在囊中的于九郎?”
    此人叫于忠,白鹭官,二十岁许,其父是北魏内行曹的内行令,位高权重,他和楼祛疾自幼结识,关系甚好,能言善辩,对汉人的文化和语言研究颇深,在北魏朝中也颇有名气,所以可以不顾尊卑,出面来打圆场,见穆兰没有动怒,心下稍安,继续说道:“前些时日得知女郎要亲来江东,楼龙雀也知七成把握难以交代,故不惜以身犯险,欲潜入明玉山探个究竟……”
    “哦?”穆兰望向楼祛疾,道:“你去了明玉山?”
    “说来惭愧,明玉山防御森严,我半月前曾秘密潜入,只到半山腰就差点触碰了阴阳十八局的秘术禁制,无奈退了出来。”楼祛疾也不是当真要和穆兰对着干,只是觉得穆兰从王都来江东,就像是敲木鱼的和尚进了耍符箓的道观,不了解情况就妄加评议,未免有点委屈和不服,这会见于忠给了台阶,穆兰也无继续责怪的意思,也就顺坡下来,回道:“除此之外,明玉山有左彣坐镇,据说此人已入三品,刀剑双修,不可小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节下没有再次尝试潜入,所以截止目前,仅仅七成的把握,有负女郎重托,节下羞愧难当!”
    穆兰不置可否,她来江东办事,还有借助楼祛疾的地方,略加斥责即可,真闹将起来,对后续的谋划不利,道:“既然如此,我今天先随萧药儿上明玉山,若能确认目标,再想办法救人。你调集了多少人来钱塘听令?”
    楼祛疾犹豫了下,低声道:“除过我和于忠,尚有七名白鹭……”
    这次于忠学乖了,不等穆兰发话,忙解释道:“女郎,此次我等深入腹地寻人救人,都非奉主上的诏令,能调来七人,已经是楼龙雀殚精竭虑的结果了。一旦出事,女郎身份尊贵,或许尚可避免朝中非议,可龙雀他定会受到重责,实在担了天大的干系……”
    “于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女郎钧令,我不得不听从而已,调来七人,既不影响别处的布局,也足够应对钱塘的局面。”楼祛疾羞恼的瞪着于忠,然后撇过头去,似乎不敢和穆兰对视。
    于忠笑了笑,楼祛疾仰慕穆兰的事,只有他这个兄弟兼下属知道,平常掩盖的极好,刚才甚至不惜当面流露出几分抵触,其实是为了遮掩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说来也怪不得楼祛疾,他年不过三十,已经位列五品小宗师,执掌江东白鹭,算是侯官曹的一方诸侯,而楼氏在北魏也是八大姓之一,门第极高,可面对穆兰,连爱慕之意都不敢显露,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穆兰和她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让他望尘莫及,不敢造次。
    穆兰仿佛没听到于忠调侃的话,绝美的容颜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坚定之意,高挑的身子站立笔直如枪,恍惚之间,只有经历过沙场征战才有的肃穆和萧杀扑面而来,道:“不必考虑后果,此事只许成,不许败,哪怕你我全都战死江东,也要把人安全送回北地。若能侥幸留得性命,日后朝中内外,再无人敢对两位有任何责罚!”
    于忠等的就是穆兰这个承诺,他是于氏的庶出,在家族里不受待见,也不受父亲喜爱,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跑到江东来做白鹭官。不过他心机深沉,比楼祛疾更有谋略和见识,深知功名出于险境,只有立下大功,才能出人头地,现在搭上穆兰这艘不会沉没的大船,若不积极表现,岂不是地地道道的蠢材?
    “女郎以三品神姿威震漠北,小小江东,怎会折戟?我等甘附骥尾,定当无往不利!”
    “去吧,做好准备,随时动手!”
    “诺!”
    回到楼里,穆兰从容如常,萧药儿并无任何怀疑,道:“阿姊快来,这白瀹豚果然好看的紧。”
    等用过了膳,两人乘牛车往明玉山驶去。距离山脚还有十里远时,遇到路口设立的关卡,共十人一队,身着深红色的戎服,跟其他地方的部曲穿的裲裆衫大有不同,圆领、窄袖、右衽,领口和前襟各有一枚扣袢系着,长度在小腿到脚面之间,最奇怪的是腰部以下左右开叉,裤腿紧身贴合,塞在乌云短靴里,腰挂统一制式的长刀,显得神完气足,精锐彪悍,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徐佑根据唐代缺胯袍改进的戎服,完全摒弃了之前戎服的拖沓和简陋不堪,从形体观感和实用性上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变化。本来缺胯袍就是从南北朝时期的戎服演变而来,选择它来改进,不至于步子太大扯到蛋,完全脱离时代审美,也不至于遇到的各种反弹和阻力。他一直坚持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大的利益,因为实力弱小,没有犯错的本钱和容错的底子,所以但凡革新,哪怕只是戎服,都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看惯了裤管上绑着束带、如同两截莲藕蓬松的裲裆衫,再看眼前的这些人,穆兰的注意力彻底被吸引住了,听那队主问道:“两位女郎是游山,还是寻友?若游山的话,明玉山周遭十数里,全是徐氏的产业,现因冬日休养生息,故封山三月,还请见谅!若是寻友,请通报名姓,我等自会前去核实!”
    他声音清朗,笑容和善,说话条理分明,举止间有着军人的锐气,却并不因为面对的是百姓而恃强凌人。
    见微知著,统军的主帅必定是个精通军伍的大将之才!
    是了,徐佑这些年以文才名显当世,可所有人几乎都忘记了,他出身义兴徐氏,乃江东一等一的武力强宗。
    彼时猛虎卧荒丘,人皆说可欺,今日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欲择机而噬!
    穆兰对徐佑愈发的好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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