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起精神来,别睡了,别睡了!”天师军一名十箓将在自己的防区挨个去踢抱着兵器犯困的兵卒。
    “头,都熬了两宿了,实在熬不住了,让我们再睡会吧!”
    “是啊,十将,白天要运石头、烧金汁、搬箭支,晚上还得守夜备战,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十箓将笑骂道:“就知道偷懒,等府州兵攻上城头,砍了你们几个狗才的脑袋,有你们睡的时候!”
    “十将,就府州兵那些没卵蛋的家伙,前两次大战早吓破了他们的胆,没几日修整还想上城头?做梦吧!”
    “就是,头,让我们再睡会吧。反正祭酒刚刚巡视过,不会再来了。”
    十箓将犹豫了下,透过城垛看着野外黑压压的一片,远处的府州兵大营不见灯火,想来今晚跟昨晚一样,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好吧,大伙辛苦了,都眯一会解解乏。”
    话音刚落,有几个眼皮子打架的立刻忍耐不住,头一歪呼呼睡去。漫长的钱塘城墙,全是东倒西歪睡过去的天师军守卒。十箓将矗在城头,打起精神观察着城外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脚步声,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条件反射的去摸身边的刀,却摸了个空。
    几乎一瞬间,浑身的汗毛炸的倒竖,大脑一片空白,脖子僵硬的转过去,看到一张貌似朴实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冒着红光,像是吃人的野兽。
    “敌,敌……”
    牙齿相撞的哒哒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起来十分的刺耳,十箓将拼命的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长刀划过脖颈。
    好疼!
    这是他留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意识!
    李二牛舔了舔溅射到嘴角的血迹,抑制不住的有些兴奋,他终于成为第一个登上钱塘城头的府州兵,只要能够坚守住城头这片小小的区域,让后续主力攻上来,等战事结束,谁也抢不走他的头功。
    先登者,升两级,那就是幢主,听说有些居功的幢主是可以赐将军号的,虽然是杂号将军,可毕竟也是将军不是?
    李将军……
    要是老娘听到,那得多高兴?光宗耀祖的事,老李家只有我二牛长脸了!
    正在李二牛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距离他十步外的守兵发现了攀上城头的敌人,惊恐的高喊出两个字:“敌袭!”
    “敌袭!”“敌袭!”
    火光交织中,是各级军官的暴喝,旗帜挥舞,鼓号铮铮,无数人来回跑动,刀剑碰撞的嘶鸣响彻了夜空。李二牛手擎长刀,紧跟着负责此次偷袭的队主,往包围过来的敌人狠狠的冲了过去。
    他们只有一队五十人,却必须坚持一刻钟,只有拼命,才能活下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杀!
    “找到关押苏棠的地方了吗?”
    又是如厕的时候,徐佑一边出恭一边和暗夭密谈。暗夭站在徐佑身旁,视线一直盯着屏风外,防止有人突然进来,道:“今天我没离开这座楼……都明玉回来后,无人敢偷懒懈怠,其他三个看守都在,我脱不开身。”
    当初之所以选择这个人顶替,就是因为此人不善言谈,木讷少语,跟大多数人不算亲近,露出破绽的几率极小。可正因如此,若是贸然找人打听苏棠的下落,立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反而对徐佑不利。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谁会想到苏棠竟被抓了呢?
    徐佑眉头紧锁,今晚就是和城外约定好动手的时间,机会只有这一次,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更改。何况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苏棠是女子,弱质芊芊,如何在虎狼群伺的乱局中逃出去?孟行春为救安玉秀而来,
    暗夭看了看徐佑的脸色,低头想了想,道:“要不,我抓个人审问一下?”
    “不必了!”徐佑站起身,整理好衣服,语气转为平静,道:“原定计划不变,至于苏棠……各安天命吧!”
    事有可为,自当为之,若不可为,勉强为之只是徒劳,他不能因为苏棠一人,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置于险境!
    隐隐有喊杀声从北门方向传来,徐佑和暗夭同时扑到窗口,遥遥望见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夜空,像是弥漫了浓郁的血色,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到房内,徐佑以手沾茶,飞快的写道:今晚我们离开。
    “今晚就能……”
    安玉秀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差点脱口而出,被徐佑急忙用手掌捂住了嘴,才躲过被外人听到、功亏一篑的劫难。
    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暖,安玉秀脸蛋微红,身子却没有躲闪,剪水双瞳眨了眨,似乎在表达着歉意。
    徐佑挪开了手,手心带着红唇的湿润,心里略有异样,不动声色的写道:子时过后,会有人带你我离开。切记,一切听来人号令行事,生死在此一举,万不可使公主的小性!
    安玉秀抿嘴一笑,挽袖写道:你相信我是公主了?
    徐佑满头黑线,这不是重点好吗,然后不再搭理她,坐到一旁,开始闭目养神。安玉秀以手托腮,支在案几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徐佑,心中百思千转:一会想着终于得脱贼手,不必再日日担惊受怕,一会又忐忑到底能不能安全离开,毕竟这里有千军万马,就是不懂军务,也明白脱身实比登天还难,一会却突然想到,若是离开了钱塘,她定是要回金陵去的,不知道跟徐佑会不会再见,再见时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睡了?”
    暗夭推门进来,徐佑看了眼趴在案几上睡着的安玉秀,道:“弦绷了这么久,难为她能够坚持到现在,听说今晚可以脱身,人一松懈,立刻就乏了!”
    暗夭最是谨慎,尽管安玉秀不像装睡,还是过去在她后颈轻轻一点,道:“刚才县衙外面镇守的两队人也拉了出去,估计攻城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不出意外的话,左郎君他们此时应该开始潜入城内。郎君若是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其他人呢?”
    “中了山鬼,坐在门口,不过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跟活死人无异。”
    山鬼原名醉癫,是山宗的独门秘药,从溟海盗某个好兄弟手里学来的,后来跟何濡交换幽篁,得以赐名山鬼,并成了静苑的私藏珍品。此药药力强劲,中者无不萎靡,唯一的缺点必须和水口服,不是亲近的人,或者强迫手段,很难骗人服下。
    “好,开始吧!”
    徐佑站起身,双手叉腰,来回扭动,舒展下身体,想从东门码头水路逃亡,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暗夭拍醒了安玉秀,她朦胧着睁开眼睛,脖颈有些酸痛,用手揉了揉,仰头问道:“我睡着了吗?”
    身上盖着的薄被滑了下去,安玉秀芳心微颤,知道这是徐佑趁她睡着的时候盖的,这种细微末节的贴心,才最能看到一个人的风度和品质。
    “公主可去榻上安歇,刘将军要见徐郎君,我现在带他过去。”
    “啊?”
    安玉秀大惊失色,不是说今晚援兵就要到了吗,徐佑要是此刻被带走,援兵到了找不到他的人,那该怎么办?
    “这么晚了,刘将军找你做什么?不要去!”
    “没事,我去去就回!”徐佑的眼神比平时更加的温和,道:“不管怎样,你记得我的话,不许使小性!”
    “我……七郎,你……”
    安玉秀向来称呼徐佑为郎君,这还是初次说七郎两字,娇声软语难掩仓皇恐惧和依依不舍。徐佑想了想,走过去附耳低声道:“能活一个是一个,援兵若至,即刻起行。公主,保重!”
    说完转身和暗夭离开,安玉秀痴痴的望着徐佑的背影,两行珠泪滚滚而下。
    咔嚓。
    铁锁锁上房门,这是防止有外人突然闯入。门口两个看守坐在矮矮的胡床上,不走到近前盯着他们的眼睛,远远的看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另一个呢?”
    “隔壁,郎君先换上他的衣服!”
    来到隔壁房间,那人只穿着裈衣躺在床上,脱下的暗金戎服放在一侧。徐佑径自脱掉身上很不方便的广袖峨袍,换上简洁轻便的戎服,然后暗夭从怀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徐佑曾经想过很多次,暗夭怎么把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总以为还是借助鬼神莫测的化妆术,再以致幻的迷香让别人耳目俱盲,瞧不真切原本的面貌,没想到世间竟然真的有这种东西。
    “人皮面具?你囊中的宝物倒是取之不尽……”
    “不用惊讶,这样的面具全天下只有两张,是授予陈蜃《青乌经》和《青鬼律》的那个道人附书奉送的,如何制成,如何仿制,都无人知晓,不过我肯定这不是人皮做的。”
    其实后世通过倒模技术已经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面貌特征,工艺比较复杂耗时,但不算太难,做出来的面具具备透明的人体皮肤的效果,跟徐佑手里的这张十分相似。
    “也就是说,这张面具只能让别人认不出我来,并不是像你一样,可以变幻成任何人的样子?”
    暗夭点点头,道:“除非郎君想修习青鬼律,否则的话,这种面具也仅仅是更上品的易容易貌而已——至少比履霜给惊蛰画的妆容要好的多!”
    徐佑没有继续追问,端坐不动,任由暗夭在脸上一番倒腾,搞定之后,房内没有铜镜,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没感觉憋闷和不适,略有些凉意,并无大碍。
    “趁夜色,不趴在脸上细看,或者撩起发髻翻找,应该没人能够看出破绽。”
    徐佑长长呼出一口气,抛开脑海里的一切杂念,眉目露出坚毅的神色,沉声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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