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回,坊间传出赵员外也将参与花魁竞价,这又是一个疑点。”
    “这有什么稀奇的”李谦不屑地撇撇嘴道:“赵家在这里边出钱出力的,图的不就是柳如烟的色相么?以往的那些花魁,最终不都是成了这些人的妾室?”
    事实上,之前从杨清口中听说此事时,李谦就曾随口断言过,或许是老赵想要老牛吃嫩草,才襄助柳如烟夺魁,不想竟是一语成谶。
    “这才是最为可疑之处!”
    宋忠摇摇头道:“赵员外此前鲜少出入烟花之地,这一回助柳如烟夺魁本就殊为可疑要知道,他的独苗可是正打算入贡国子监,进而一举步入仕途的,如今这姓赵的就是再好色,也不应该选择在此关键时期,将此事给闹得沸沸扬扬才对。哪怕是将来再把柳如烟给悄悄收了房,都比眼下这局面要好上太多。”
    李谦‘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就算你说得全中,可这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见他又在装傻充愣,宋忠没好气地答道:“以前没有,今天之后就有了。”
    李谦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道:“说吧,你又想让我干什么缺德事?”
    “”宋忠双拳不禁下意识地握了一握,紧接着又深呼吸了几下,才算是再一次暂时忍住了痛扁他的冲动。“简单!我要你参与花魁竞价,钱你自己想办法来筹。”
    竞价花魁?
    拜托,那可是天价好不好,不说家里那倔老头答不答应,我李家这么一个地主家庭,能和赵家比拼财力?开玩笑呢吧!
    卧勒个槽又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锦衣卫也不例外!
    “我可以不接这任务么?”
    “不行。”宋忠的回答非常简洁干脆,显然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转而,他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谦道:“你不答应也成,我会上道折子给圣上,参你阳奉阴违,屡屡遇有线索却只因你心生懈怠,以致白白错失良机”
    “停!”李谦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我答应就是!但咱可先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一回,你便是再拿任何事情来威胁我”说着一咬牙,一字一顿道:“都没有用!”
    宋忠毕竟是个武人,有事说事,没事就离开,少了那许多文人之间见面时的繁文缛节。他说完事情便径自起身,拍拍屁股就准备离开,都不带说一声‘告辞’的。
    不过李谦哪肯轻易放这坑货离开,当即便叫住了他:“你先等会儿。”
    宋忠转过身来看着他,却没发问,只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一个两榜进士,竞价花魁梳拢,那些御史们可是会弹劾我的,你不给句准话就想走?”
    “你又不入仕,风评如何重要么?”
    “为何不重要?”李谦眼睛一瞪道:“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而且马上就要大办婚事了,你这时候让我去干这事儿,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男人三妻四妾,不很正常的事情么?你个大老爷们,还惧内不成?”说着宋忠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看着他,“我说,你当真惧内?”
    “”李谦很想抽他一耳光,然后再严格按照圣经里面的指点抽上第二耳光,之后再通过自己的脑补,为上帝加上一句没说完的话——当他抽了你的左脸加右脸后,你再把双腿张开,让他踹上一脚。
    “这也不对呀”宋忠眉头又是一皱,似是在自言自语,“真若如此,你先前又怎会大闹春风一笑楼?当时怎么不见你有此顾虑?”
    “你管我呢。”李谦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反正就这么着吧,你不给我解决了这后顾之忧,我就甩手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此事”宋忠沉吟片刻,才说道:“我自会上道密折,向陛下禀明个中缘由,你大可放心。”
    李谦以前只听说过,‘白衣卿相’柳永,曾写过一首《醉蓬莱》拍仁宗皇帝的马屁,结果却因为一个‘翻’字而不慎犯了天子忌讳,因而后来屡试不第,愤而又作了首《鹤冲天》来自我解嘲,自然便是著名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了。
    而仁宗得知此事后,自是大为不快,心里暗暗把他的名字再次写上了小本本。到了下一科考进士时,一见柳永的名字就借题发挥道:“不就是填词柳三变吗?何用浮名,且去填词!”之后当然是剥夺了柳永的录取资格,柳永一气之下,便到处留名于花街柳巷、秦楼楚馆,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李谦琢磨着,宋忠这折子一递上去,老朱为了能够尽快破案,应该是会默许自己的竞价花魁梳拢行为的,那么以后事情传了出去,自己会不会也因此而得个雅号——
    奉旨泡妞李仲卿?
    啧啧啧妥了!
    任谁都没能想到的是,经过赵家的泼污水,李谦的名声非但没有变臭,反而还因为好心收养义妹之事而大幅度拔高,成了杭州府里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这就算是意外的收获了,李谦也没想过舆论居然会是这个走法,有点反套路。
    说来也算是运气比较好吧,他当时只是一时好心就做出来的决定,万没想过既助了自己成功自辩,又让自己收获了美名看来有时候,好人也是会得到好报的,尽管这几率就像是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一样低得可怜。
    为此,躺在病榻上的赵鹏,嘴上又是狠狠问候了李谦无数遍,恨不得立即就跳下床来,带人直接冲到李家去把他给大卸八块可惜也只能是心里想想而已。
    赵员外最近很忙,忙着收税。
    因为先前的拖延,加上后来的官司一事,导致他这一区的税粮比其他各区都晚了许多,再要这么耽搁下去,一旦拖过八月,乐子可就大了
    由于此次和李家交恶,又因为钱塘县换了王知县来当家作主的原因,赵粮长倒是老实了许多,便是连“踢斛淋尖”这种常规的收税手段,都没敢当着祝振东的面使出来。
    通常在收税时,官府用来量粮的标准容器,就叫做‘斛’。用这东西的好处是可以不用过磅,只需用不同的斛来组合就行,非常方便。
    按照规定,斛里的粮食是必须要倒得满满当当的,且还得出斛壁,堆成个尖堆形状,然后收税的人就会忽然快步冲上前去,猛的用脚去踹斛,这样粮食就会哗啦啦掉落一地了,然后再让你继续把粮食倒满借口当然是踢上一踢,粮食才能密集充实,以便再装。
    这,便是踢斛淋尖的意思。
    那么掉下来的粮食怎么办呢?
    不用问,当然是算‘损耗’的,交税的百姓还不能去捡,否则这税你就甭交了‘不交税’可不是什么好事,别看人粮长前半程和你客客气气的,非强制性完税,真要有拖欠的情况发生,他们大可禀报官府,到时官府再派人下乡来催课,那才真会要命。
    官差下乡,完税是最基本的,到时你还是得乖乖上缴自己该缴纳的那一份。若是还敢不交,官府可是会追比的,打板子、站枷号,就不信你还敢耍刁!
    而这么一番骚扰下来,起先拒绝交税的百姓,最终的‘耗羡’反而会更多,毕竟官差下乡可是要钱的!什么‘鞋脚钱’,‘跑腿钱’,‘酒饭钱’等各类名目层出不穷。说白了,那帮官差就是一群痞子,治‘刁民’当然得‘以刁治刁’,否则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完不成,他们回去也要被堂尊打板子
    追比追比,自然是三日一追、五日一比,完不成任务的人都得挨罚。
    都说‘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那一点朱,指的可不就是县太爷签票的朱笔?拿着这张传票下乡,非经制吏这种临时工的工资问题也都能解决了。
    事实上,踢斛淋尖古已有之,即便是治贪治得血流汩汩、人头滚滚的朱八八,并辅以粮长收解这样的收税制度,都没能成功让‘皇权下乡’。
    不过说实在话,赵粮长即便是真当着小祝的面‘踢斛淋尖’,李谦也不会拿他怎样的。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这里边牵扯到的是诸多官场旧例,揭开盖子就等于是得罪了整个天下的官老爷,李谦也就甭想在大明朝的地界上混了,收拾收拾东西远渡南洋吧
    天刚蒙蒙亮,十几艘敞口船就已经横七竖八地停靠在了河岸边,船上装得满满当当的粮食,自然全是新收的麦子浙江夏税征麦,秋粮收米,此外还有钱钞和丝绢。
    按照正常的工作量来算,一般一天能收完三里地内百姓的赋税都算是快的了,一个区要全部完税,少说也得忙活个七八天的功夫。
    小祝是头一回监督收粮,却并非头一次见到收税的场景以往他是纳税人,如今他家里除了纳税人的身份以外,还多出了个户房书办,也就是监督人的身份。
    此刻,他和身穿一袭员外袍的赵粮长并排而坐,身前置了张长桌,桌上摆着账簿笔墨,只等百姓们上前来完税。
    河畔边,赵家的长工正在指挥着带队的三名里长,把船停的密集一些,好给后边的船只腾出空间来。
    大明朝行的是里甲制度,一里十甲,共计百一十户,其中的上等十户称为里长户,户主轮流来充任里长。余下百户为甲户,甲户之间轮充甲首,协助里长们分管着十户人家。粮长收税时,里长和甲首们则是充当助手的角色,还是那句话——良民治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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