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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一刻,从新城招募的四百新兵,在边军将士带领下,十人一组坐在四轮马车之上,在两匹骡马的拉动中来到了距离新城六十里外的安置营。

    一路上,扈清坐在马车之上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感受黑夜包围和车上各人的情绪,有欢喜激动,也有叹息不已,更有低沉的抽噎之声,情形可谓是丰富多彩。

    “到了,全部下车排队等候领取告身,今夜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带你们去朔郊新营报道……”

    随着领队一名队官的暴喝,营地门前宁静的环境立刻被打破,扈清也随着人流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在将士们的喝斥下排好了队伍,等候着进入军营领取自己的告身。

    少时过后,紧闭的实心营门被缓缓的打开了,放置营门前的拒角也被营内的将士移开,在队官和守营主官打过招呼过后,那队官冲着身后的数百人挥了挥手。

    “一个一个进,不准乱,不准起哄,违令者,军法从事!”

    在第一个新兵踏入军营之时,守营主官便面无感情地大吼一声,吓得扈清等一些书生心神一颤,暗道看来这些军中将士都不好相与,接下来这三年可怎么熬啊……

    等这些新兵全数进入安置营之后,主官一声令下,敞开的数丈高营门再次在守营将士的推动下,紧紧的闭上了,扈清望着大门渐渐合拢,此刻只觉得自己和外界好像彻底断绝了联系一般,随着大腿粗细的门闩发出一阵清响,他的一颗心也一道沉了下去。

    “下一个~”

    一座巨大的牛皮大帐之前,一名粗犷的异族将领大吼一声,立刻就有一名新兵上前通报了自己的名字画押按下手印,随后那异族将领将表明自己的身份告身交到桌前的新兵手中,随手指了指边上,示意那新兵领取自己的被褥和床套,然后那新兵在另一名士兵的指引下,向自己的宿营大帐走去。

    当扈清被叫到后,望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异族将领,哆哆嗦嗦的画押按印,刚要去领取自己那份床上用品时,那胡人立马起身站的笔直,吓的扈清差点摔倒在地。

    原来那是胡人见到队官进来才毕恭毕敬,这胡人本是呼兰草原上一个异族小部落头领的儿子,因为去年冀州大战后呼兰人伤亡惨重,他的族长父亲敏锐的感觉到刘策大军将来定会问鼎草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呼兰人,便立马举族向军督府投诚,并释放了族內所有中原奴隶以示诚心,得到了军督府各将的青睐。

    而他则是被自己那族长父亲强塞进来当人质,结果这家伙因为长相粗野,力大无穷,便被陈庆看重,让他在新军安置营内当了个主营副将,协助新兵安置生活事宜,并时不时要被叫去训练军队马术。

    队官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那胡人将领和边上的士兵交接了一下,不管一边吓得噤若寒蝉的扈清,径直上前摸出一袋烟丝,二人很快叼着烟斗在帐内吞云吐雾起来,毫不理会正在排队的新兵呛的是不断挥袖擦泪。

    “蒋队官,怎么比预计的晚了半个时辰啊?”那胡人边抽烟边问道,姿态就跟个老熟人一样。

    蒋队官闻言,长吸一口烟,直吸的烟锅之内一片通红,这才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说道:“甭提了,半道上有几个兔崽子想逃跑,费了些力气才逮回来,这才晚了些,明日还得送交军法处过审呢……”

    胡人闻言,扫了一圈周围排队的新兵,最近在扈清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道:“我就纳闷了,军督大人麾下这么好的待遇,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居然还有人想当逃兵,真是丢人现眼,要不那缺出的俩名额留给我弟弟吧,他可是吵着想进来都没门呢……”

    “拉倒吧……”蒋队官说道,“你那俩弟弟连毛都没齐呢,让他们进营的话,简直就是个笑话,行了,饭准备好了没?妈的饿的慌……”

    胡人将领忙道:“早准备好了,我还特意给你留了半条羊腿,放心,烤的外焦里嫩,没有膻味,包你吃的欢心……”

    “讲究,我就好这一口……”蒋队官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说道,“放心吧,那琉璃宝镜(镜子)回头我给你搞一块,到时回去送你婆娘地方显摆显摆,保证花不了你多少银子……”

    胡人将领闻言大喜过望:“那就先多谢了,天色不早了,你不如先去休息吧?”

    “不急……”蒋队官熄灭烟斗中燃烧的烟丝对胡人将领说道,“待会儿带这帮子兔崽子吃完饭也不迟,好了你忙,我先出去转转……”

    “蒋队官慢走……”

    胡人将领嬉皮笑脸的送走队官后,搓了会儿手心道:“这琉璃宝镜拿去送赛娃吧,这妮子见了一定会高兴的马上嫁给我,嘿嘿嘿,至于我婆娘那边,还是送点盐过去算了……”

    想完之后,胡人将领立马恢复到一脸严肃的模样,望着愣在原地的扈清,大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扈清吓得连忙取过被褥床套,逃也似的离家了营帐。

    进入一座可容纳百余人的大帐之内,各处新兵在幽暗的油灯照耀下,开始铺床叠被,这可苦了扈清这么个书呆子,在家可从未做过任何家务,学着别人的模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铺好。

    他刚想坐下休息一阵,便又被一阵铜哨声唤出营外,只闻夜空下一声扩音大喊道:“全体集结,前往伙营,用饭!”

    除了早饭之外,扈清就再也没进过食,闻听这阵叫喊,也顿觉饥肠辘辘,便和众人一道走出营外跟着士兵向伙营大帐走去。

    当扈清来到了伙营之内,只见内中摆放了二百多张长桌,每桌可容纳二十人就餐,每张桌子上摆放一个漆黑色的食盘,内中各放置着一大碗米粥,一碗腌菜外加热气腾腾的四个白面馒头,看的这些星夜赶路的新兵是只流口水。

    当众人入座之后,伴随军官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立马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包括扈清自己也是吃的分外难看,说实话这样的饭菜在家中一年都吃不到三五回,这粥比家中的粘稠多了,馒头可是真正纯白面做的,没掺杂任何其它的杂粮,真是又香又甜,吃的是不亦乐乎。

    很快,一顿饭就吃完了,由于粥不够可以再添,扈清等人足足添了三大碗,这才觉得腹中是万分的舒坦,临了还不忘把残羹给舔的干干净净,这倒是他在家中就养成的良好习惯,从来不浪费一点粮食。

    用过饭后,众人便在军官指挥下,各自回到了宿营帐篷之中休息了,一进营帐,众人发现各自床铺之前都放置着两套崭新整齐的赤色军服,不由为之一愣……

    “宿营之内,禁止喧哗,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且早些歇息,明日卯时起床,你们必须身着军服步行去十里之外的朔郊新兵营开始正式接受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都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在宿营军官的喝斥之下,众人断断续续的回了一声,随后开始爬上自己的床铺准备宽衣休息了。

    扈清望着摆放在眼前的军服,是欲哭无泪,没想到自己也马上就要成为那个他口中一直最为看不起的“丘八”了。

    他想起了平日里在街上对人高谈阔论,逢人便骂军士皆是匹夫屠夫下作之辈,除了杀人毫无半点用处,且胸无点墨目不识丁,与圣人之道大相径庭时,现在想想真是莫大的一种讽刺……

    “熄灯!”

    见营帐内众人已经各自躺好后,军官一声令下,帐内的灯火便被熄灭了,军官走前随手拉下了帐帘,瞬间大帐之内安静了下来。

    扈清躺在崭新的棉被内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还在家中趾高气扬的教训自己妻子“三从四德”,结果一下子就来到了百里之外的营地当了一名新兵,现在想想还是在做梦一样,真的是非常想哭……

    “呜呜呜……”

    就在扈清想要闭目平复下心中不安的情绪时,帐内各处却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令他也不由跟着鼻子酸了起来。

    “我想回家,我就在家中读书犯了什么错,要受这种罪?”

    一名书生想起今天的遭遇,登时哽咽的哭诉起来……

    “吵什么吵!跟个娘们似的,最烦你们这些个读书人,不就仗着读了几本书多识几个字,成天看不起这看不起那的,你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么?当个兵就把你们吓成这幅德行,真是一群孬货,再哭信不信我揍死你!”

    哭声对面,一个二十五岁的汉子忍不住起身冲那些书生大吼一声,吓的他们立马闭嘴。

    “谁在喧哗,还睡不睡了!信不信给你们每人二十军棍!”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怒斥,那汉子闻言,立马缩回被褥之中,帐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哎,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扈清无奈的叹息一声,悄悄擦干眼角的泪滴,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强迫自己睡下,不多久他只觉得困意袭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喂喂喂,醒醒,快醒醒,别睡了别睡了,该出发了,否则又要挨骂了……”

    迷糊之间,扈清被人推搡着清醒过来,当他睁开倦意浓浓的双眼,只见一个身穿赤色军服的年轻人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

    扈清起身望去,见营帐之内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营外天才刚刚微亮,算算时辰不过卯时刚过而已,一时没回过神来,不由想倒头继续睡去,猛然间他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个士兵,立马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起军服,准备前往新兵营报道。

    平日家中已经被纪氏伺候惯了,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军服穿上,还是在那年轻人的帮助下系好的腰带,这才胡乱卷起被褥床套,又在那年轻人的帮助下用棉条绑的结实出了营帐等候出发的指令。

    “早饭到新兵营就食,现在,全部出发!”

    队官望着乱糟糟的阵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后跨上战马大吼一声,安置营的北面大门顿时被打开了。

    “出发!驾~”

    队官大吼一声,率先策马冲出了营地,身后六百零七名新兵背着棉被和自己的包裹,在周围士兵的带领下,也跟着走出了营门,正式开始了他们的为期三月的新军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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