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走了,练越秦也不会留,等他们走远了,才道:“二弟,你瞧着如何?”

    一个面上有疤的男人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刀疤从左眼下一直到右脸耳下,横穿整个面部,看上去十分吓人。他被练越秦称为“二弟”,自然是这江龙帮的二当家,大家都是江上讨饭吃的汉子,脾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

    “大哥,九成可信。”二当家也不废话,直接说出了他的判断。

    “哦?”

    “一个人的说话可以伪装,姓名可以编造,可生活阅历和眼界格局总是不会变的。您看一个贫农家养得出那样气度的孩子吗?一个江湖帮派的少主,是会关心百姓安危的吗?您听见他说百姓用的是哪一个词了吗?‘民间’!咱们什么时候称呼平头百姓,用过民间二字?和民间相对的,又是什么呢?”二当家十分擅长抓细节。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上面的?”练越秦拿食指指了指天上,示意他们是朝廷中人。

    “恐怕身份还要更高些,一般的官员,又怎么会把一个孩子放出来历练,而几岁的孩子,又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能耐。您有没有注意到他说父亲的时候,中间愣了愣,这有什么好愣的,会不会是他平常称呼父亲不用这个词,而是用其他的。”

    “比如什么?”练越秦问道。

    “比如父帅、父王,甚至父皇……”二当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什么!”练越秦猛得站起身来,把茶水都打翻在自己身上,“你说真的?”

    “十有八九。”

    “这可怎么办?”练越秦急的团团转,若真是军中或皇族身份,那岂是他们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所能抗衡的。

    “别急,大哥你先别着急,我看他这个样子,这位贵人还是要面子的,就像他说的,他出门历练,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像家里求助,他也丢不起这个脸。只要咱们不往里面掺和,怪不到咱们头上。若是他能成,自然好,咱们白捡些帮众,扩充实力,若是他败了,咱们也卖他一个人情,救他一条命,日后自然有好处。反正咱们和双江帮已经不对付很久了,也不怕得罪他们。”

    “你说的有道理,那咱们就先作壁上观?”练越秦不确定道,他自知自己在智谋上有欠缺,十分倚重二当家。

    “云家那个不是说要去淮汉帮吗?咱们先瞧瞧吧,若是他真去了,那这事儿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大哥,先把弟兄们召集起来,说不得咱们还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回。”二当家的建议道。

    “行,做好准备,伺机而动。”练越秦拍板道。

    “嗯,这‘云’姓,恐怕也有讲究,高悬蓝天之上,和我等泥腿子出身的人,自然是云泥之别,不可比拟。”二当家的叹息道。

    云惟珎在当天拜访了江湖上排的上号的、和双江帮有仇的,然后静等总兵、或知府发难。

    第二天,果然知府就召见了刘县令,接着事情就如老房子着火一般,不可收拾的发展下去了。刘县令被下狱,吏部发文去了职位品级,刑部核准了死刑,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多亏了那个身上有同样污点,深怕刘县令攀扯他的淮安知府。

    总兵直接派军队协助了知府抓捕双江帮的头脑,虽然他和知府不太对付;而县丞,顺利的接任了县令一职。

    知府首先发难,倒让江湖人对云惟珎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这些都是都是几个月后,事情明了才看的清楚的。而今,不过是县令被抓,双江帮帮助被捕,云宅的人协助调查而已。

    这样的局面,就够云惟珎把碧溪接出来养伤了,他们还是回到了当初置办在顾里弄的宅子。上门拜访的顾氏族长,云惟珎并没有见,他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十分不好,并不想在这里多呆。他也查清楚了,顾氏族长并没有参与其中,不过是不愿得罪人,又被人利用罢了。

    碧溪被安置妥当,云惟珎亲自动手打理庶务。那些仆从中间,有叛徒,直接被送进了大牢;云惟珎挑了几个老实人留用,无罪但性子油滑的都被打发了。

    云惟珎走进客厅,这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不复之前看道的满室狼藉。云惟珎走到博古架旁,看见角落里有一个瓷器碎片,云惟珎捡起来才发现,那是他最爱的桃花套杯的碎瓷片。往博古架上一看,果然,那套写意桃花杯,只留一个孤零零的小茶壶,杯子都碎了。

    云惟珎握着这偏碎瓷片,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桃花杯留不住,碧溪也留不住了。

    第二十五章 科举入门

    中毒、外伤、担忧,养伤条件不好,种种因素相加,碧溪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不是医术能够解决的问题。

    云惟珎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他从西方魔教逃出来了不是吗?这难道不该是主角才有的待遇吗?他比周遭的百姓都见多识广,他还知道很多辛秘之事,他有无数瞬间让人发财致富的法子……可是这一切有什么用,他依旧留不住碧溪。

    云惟珎在客厅博古架前失声痛哭,任桃花杯碎片划破自己的掌心。是他自大,是他无知,是他小瞧了天下人,他有本事为什么要藏,他有天赋,为什么想当一个普通人,他本就是天上的雄鹰,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低头觅食的母鸡?!

    “少爷!少爷……”郭萍从后面过来,看见云惟珎手被划破,又发现他在哭,一声着急,一声无奈的呼唤,道尽了他的担忧。

    “你怎么来了。”云惟珎转过身去,擦干眼泪问道。

    “碧溪姐姐找您。”郭萍道。

    “走吧。”云惟珎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把染了血的随瓷片用手帕包上,放进自己的怀里,他要让自己记住,是你的不合时宜和妄自尊大,才让碧溪有此劫难。

    “少爷,碧溪姐姐会担心的。”郭萍从怀里掏出帕子要给云惟珎包扎伤口,他却躲了,郭萍无法,拿碧溪劝他。云惟珎一听碧溪的名字,果然不再动了,乖乖让郭萍裹伤。

    走进碧溪的院子,她被抱出来放在梧桐树下的软榻上,她瘦了很多,原本丰腴的脸颊,如今已经凹陷下去了,只是今天的起色却比往常好些。现在是秋天,梧桐叶落了满地,一片金黄,碧溪就躺在这篇耀眼的金黄之上,晃得云惟珎眼睛有些湿润。

    今日碧溪的脸色难得红润,碧溪也好似有所察觉,让下人协助她,自己上了妆,换了新做好的绿色衣裳,一层一层不同深浅的绿色在她的裙子上晕染开来,如同一条奔流向前的小溪。

    云惟珎走到她的软榻面前,跪坐在地上,握着她的右手道:“碧溪,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精神好多了,我能感觉到,就是今天。”碧溪微笑。

    “碧溪……”

    “少爷,您别自责,不是您的错。”碧溪吃力的抬起他的左手,想给云惟珎擦眼泪。

    “别动,小心扯疼伤口。”云惟珎赶紧按住她。

    “不疼,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少爷的针灸之术又高明了。”碧溪依旧微笑。

    “嗯,我以后医术会越来越高,你不用怕,我会治好你的。”

    “我不怕,在少爷身边,我重来不怕。”碧溪扯了扯嘴角,道:“以前,您说什么,我都听,也愿意跟随,可是现在,我总不放心您一个人……”

    “你会一直陪着我,我还有小萍和安之。”

    “您太重情,我怕您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您不要自己折磨自己,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总是这么不听话,你看着我,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好吗?碧溪。”

    “您以前总说自己想做一个普通人,可您不是,您就是天上的海东青啊,别想把自己装成鹌鹑,您不是,您有更广阔的天地……”

    “碧溪,你陪着我,我的天地,总有你立足的地方。”

    “少爷,少爷……”

    “我在,碧溪,我在。”

    “我有个愿望……”

    “你说,你说!”

    “我想姓云。”

    “好,姓云,从今后你就是云氏碧溪了,我这一支从我开宗,你的名字会一直在族谱上。”云惟珎点头,碧溪本就如同他的亲姐姐一般,日后他若有孩子,定要过继一个给她,让他在地下也能有祭享,有香火。

    “我能穿着这身裙子下葬吗?我不喜欢黑色的礼服。”

    “可以,可以……什么都可以……”云惟珎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碧溪的手上,肩膀不断抖动。碧溪很快就感到自己的右手湿润了。

    碧溪看向立在旁边的郭萍和郭安之,道:“来。”

    “碧溪姐姐。”郭家兄弟齐声唤道。

    “你们要好好照顾少爷。”

    “是!”

    “要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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