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站立在海岛边缘,已经是暮色黄昏,江口处不停的有清碧的江水流入浑黄浅蓝的海水之中,这是一副奇景,大片的绿色和浑浊色形成了明显的不同的水域,头顶处有大片的海鸟盘旋鸣叫,脚下则是成片的鱼群游弋经过,偶尔还会有海豚等大型海鱼发出鸣叫,在他的脚底下游过。
    从江水溯流而上,渐渐就看不到江面了,两岸俱是密林,不仅看不到江景,也见不到人迹,这里是完全没有开发之处,据王直等人所言,在对岸偶尔有人踪出没也是渤海国的人,多半是进入深山狩猎的猎户。
    东胡人的活动踪迹根本不到海边,只有在辽南的几处地方设立了军堡,用轻骑拉开防线,防止被魏军从海上过来突袭。
    辽南到渤海国的地界,只要守住几个重要的关卡,东胡人根本无惧。
    最要紧的就是其野战无敌,根本无惧突袭。
    若大魏在对岸,怕是海边早就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军堡营寨了。两个不同的文明,两种不同的战争形式,文明对野蛮,谁更高效,谁更有威力?
    到目前为止,徐子先感觉还未有答案。
    若将来幕府府军能在海上和陆上,双方面都战胜东胡,这才称的上是文明的胜利,是不是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徐子先在此前并没有太多自信,到了此时此刻,反而油然而生一些感觉出来。
    眼前的大地,苍茫无限,一眼看不到头,这样的土地和自然资源,对面的东胡人利用的相当有限,空荡荡的海岸线,其不仅未对土地和自然资源进行开发,甚至也完全没有到海上贸易和拓展商业的打算。
    这样的野蛮部落,能得逞于一时,但绝不会长期的强盛。
    大魏之败其实还是源自于自身,没有理顺中枢和地方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的开拓,北方的强敌耗尽了大魏君臣的进取心,在时代的变迁真正来临之时,大魏没有抓住机会,并且在学说上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
    殖民,兴产,获得海外财富,各种手段能够解决内部矛盾,舒缓财赋不足带来的各种弊病,魏军并不弱,从装备到训练和实战俱是如此,若朝廷此次能多出一亿贯钱,一千万石粮草和相应物资,动员足够多的水师从海上多处补给,不需要多动员禁军,以眼下的兵力,足够将东胡人按在渝水一侧,完美的达到战略目标了。
    可惜毁于一旦。
    徐子先并没有太多痛心的感觉,大魏之败,并非败在战场上,结局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要避免眼前的一切。随着幕府的越发壮大,他的信心也越来越强烈。
    最不济的结局,也是南洋水师舰队封锁长江,北方交给东胡,南方和南洋诸国,还是会为大魏所有。
    几十年后,越来越富强的大魏重新北上,击跨残败混乱的东胡,完全收复北方,平推入辽东,草原,西域,恢复大唐极盛时的疆域,应当不在话下。
    徐子先没有占据更多领土的打算,就算南洋各国,也不会直接殖民,用文化,教育,经济控制,这样的办法更灵活巧妙,不会被仇恨和反弹,辽东和外东北地方有大片的平原,是最佳的黑土,更有石油资源和森林矿产,绝不放弃。
    草原之地控制了,华夏文明才能解决掉北方的威胁,不复有游骑叩关之忧。
    西域旧地,控制之后才能杜绝外来的威胁,从此华夏复为一体。
    至于更远之处,力不能及,通信往来都要数月,人员物资调配极为不易,就算是富强的帝国,在真正工业化之前也很难负担,只有工业化之后,才能负担的起全球殖民,但就算大英帝国,真正全球殖民的时间也很短,太耗国力,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掠夺会越来越难,维持的费用越来越高,真正的得不偿失。
    徐子先感觉,若自己经略得法,这些事情在未来几十年都应该能做到,并且会做的很好。
    太祖皇帝的未偿之志,理所应当的由他来完成。
    暮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什么,大陆成了黑暗中的剪影,徐子先此时才转回头来,对王直等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有预感,一两天内,我们在沿岸的船只就能看到败逃的大军将士。”
    王直会意道:“除了殿下带来的船只,我们所有的船只,人员,也都到海边去,不可令一个北伐将士,厮杀到海边之时,却挤不上船,为敌所杀,或是淹毙在海水之中。”
    王直所部和徐子先带来的人,大小船只,如果连小渔船也算上的话也有过千艘船了,王直还会用节度使的身份令津海和登州一带的海船渔船到海边救援,以木制帆船和目视搜救的条件,只能是动员的人越多越好,船越多越好。
    “如此甚好。”徐子先站了很久,神色反而变得从容许多,他转头对王直等人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此事过后,我当回东藩主持征倭事,吕宋,倭国,陆续平定,接下来与兰芳诸国协力,壮大水师,再下来,便是明年与蒲行风会战,一战定南洋大局。若胜之,则从此海面无忧,大魏南方无忧,我当专注养马,练骑兵,充足步兵,足饷足械,静待与东胡人会战的那一天。今日之耻,来日当百倍回报!”
    “我愿追随殿下马后。”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抱拳道:“剿灭蒲行风,也是我等的夙愿!”
    ……
    徐子威是在葫芦岛一带被人发觉,他没有敢直接进宁远,倒不是怕李健或李恩茂两人会对他如何,这两人彼此制衡,都不会对他直接下手。徐子威担心的是跟着一起进宁远的败兵,很多败逃的禁军将士都多次围过来,眼神若能杀人,徐子威早就是千疮百孔被割成一团团的烂肉了。
    就算眼神不能杀人,长矟和横刀却是可以,一路行来,多次有乱兵聚集在徐子威身前,众多将士神色悲愤,按刀围拢过来,徐子威身边的郎卫武官和部属也越来越少……原本各人指望跟随这人回京师脱罪,后来感觉此人激起公愤,最好的下场也是要被免去官职,关押多年,跟着这人,就象是溺水时捞着一根稻草,毫无益处,所以很多郎卫都各自散去了。
    徐子威无驭下之道,不管是恩威两道都不擅长,几天下来就成了光杆逃将,到了宁远,不管是陈常得还是李健,李恩茂都对他没有好脸色,在三人商量是直接将其用囚车送入京师,或是先在宁远关押时,徐子威见机不妙,赶紧跑了。
    送到京师他不怕,若是被关押在宁远,那就大事不妙。
    城中的几万兵马,怕是人人恨不得将徐子威给撕碎了生吃了,留下来的风险太大,徐子威对保命还是颇有几分心得,比如当初在建州时,战局刚有变化他就跟着父王跑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他们父子刚逃整个战场就崩了,公平的说,以他父子的能力,就算当初留在战场上意义也不是太大,败局已定了。
    徐子威身边只余两个心腹近卫,从江陵带过来的王府牙将,不跟着徐子威走留在宁远,怕是也没有好下场。
    三人逃出宁远,距榆关只二百余里,却又不敢走主路官道,只能由从林,荒野,灌木从中往海边走,最终被王直部发觉,开始时三人还想隐瞒身份,但在诸多败兵的指认之下,身份也是很快暴露了。
    到王直手中,徐子威倒不是太慌,这个海盗王者行事颇有章法规矩,双方也不牵扯太多恩怨,于是便是在岛上安心住了下来。
    到徐子先上岛之时,徐子威几乎魂飞魄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堂弟和王直,居然合作关系深到这种地步,可以轻易踏足对方老巢了。
    徐子先一来,徐子威便感觉大事不妙了,这时他才回想起在江边时与徐子文的谈话,当时徐子文劝他用心悔过,拿出实际动作弥补前罪,这样才能在那个执掌大权的堂弟手中乞活,能留住性命……至于父王,碍于身份,脸面和家族过往,已经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何况赵王也老迈了,这一两年的事对现任的赵国公身体打击很大,赵王的身体是肉眼可见的在急剧衰老,是不是认罪求活,已经不太要紧了。
    当时的徐子威对徐子文的论断不屑一顾,认为徐子文是被吓破了胆,大事犹有可为……到如今这种时候,徐子威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自大,骄狂,又多么的自寻死路。
    “完了……”徐子威涕泪交加,对两个心腹道:“这一下想回江陵,牵猎狗去山上打猎追兔子也不可能了,回想起来,还真是后悔啊。”
    待林绍宗推门进来之后,这个福建汉子先不出声,只用冷峻的眼光看着徐子威,待对方面色惨白,手足无措之时,林绍宗才将手一挥,令人把酒席端进来。
    川流不息的仆役将酒菜端入,林绍宗才用福州话道:“秦王殿下不欲见期门左令了,今晚酒宴一桌致意,明天派船,由本将亲自押送,将期门左令送到津海,同为近支宗室,秦王殿下是要保住宗室脸面,还请期门左令珍重,不要生事,丢脸的是整个宗室,特别是文宗一脉。”
    徐子威身体都几乎要被汗湿透了,他下意识坐下来吃菜饮酒,半天过后才醒过神来,表面上沉默无语,内心却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徐子文对徐子先的评价还是有些偏颇,秦王照样要讲亲情和脸面,并非是一根筋的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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