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常得起身一拜,抱拳揖道:“此事我只能急速赶回京师,上奏天子和知会左相知道,至于如何决断,非我所能应。”
    “告诉左相。”李国瑞很是疲惫的道:“北虏不足惧,其无有东胡跟随同行,根本不敢深入我大魏境内,边境上留数千人,广张旗帜,见北虏骑兵则轰击以壮声势,北虏不知虚实根本不敢深入,无所惧也。今到要紧关头,东胡乃是我大魏生死之敌,若犹豫迟疑,百载良机稍纵即逝。”
    陈常得不复多语,怎么决断,非他能答应,也就只能诺诺连声,然后直接告辞而出,不做停留,直接出发,他从宁远到榆关要两天,从榆关到京师要四天,这是按正常每天百里左右的行程来定。如果是沿途在驿站换马,每天行二百里乃至三百里,两三天时间也就到京师了。然后京师的大人物用四百里加急,一天之内,回信就可以送到军中。
    也就是说最多五六天内,朝廷是否允准答应李国瑞的请求,到时候就可以知道了。
    “天子和两府会答应吗?”李友德心直口快,直接便是道:“当初分左中右三路,招讨使领中路,李太尉领左路为左路军总管,岳大哥领右路为右路总管,朝廷明白中路和右路是决战的主力之师,左路说是提防北虏,其实据平州,榆关,负责困扼大军后路。朝廷将一半兵马交在招讨使手中,虽然派了观察使大人在军中,各总管营中也有一路观察,各厢都亦派出观军容使,但举国之力放在李枢密一个人手里,天子和两府怎么可能完全的放心?”
    李友德顿了顿,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很简单,李健所领大军,防备北虏只是次要任务,控制平州,榆关,防止李国瑞大胜之余,阵前突然将黄袍一披,然后率大军占据关外之地,通过榆关直接杀入京师。
    唐末之时,藩镇林立,曾经有强藩的节度使公然宣称道:“天子,兵马强壮者为之。”
    虽然大义上来说,李国瑞毫无称帝的人望,各路的勋贵,官吏,士绅,百姓,俱不会心服。但套一句天子,兵马强壮者可为之,只要李国瑞能给三十万禁军厚赏,谁又说其不能立稳脚步,真的成了开国君主?大魏这些年来被东胡人所苦,北方残败,南方凋敝,天子不得人心,有不少人在观天望星,看看大魏是不是已经到了亡国边缘,是不是又到了三百年一更迭的时间,若李国瑞果真抓住时机,未尝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李健率兵于平州,榆关,其六万多兵马未入榆关之内,是因为这部份兵马固然要防御北边边墙,以防北虏真的趁虚入境,造成不可控的麻烦,还有一半原因,便是要控扼榆关,以防李国瑞突然倒戈一击。
    若李健率大军入榆关,至宁远一带到松,塔,等诸山军堡布防,虽然大军后路粮道可保无忧,但朝廷的风险可就是加大了。
    若李国瑞一战而胜东胡主力,威望就会高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就算其不会披黄袍称帝,但此后将兵马沿边展开,控制大片地盘和大魏一半的禁军,只管叫朝廷提供钱粮,俨然自立,那也是会叫天子和两府相当的头痛了。
    “若事事见疑,则世间无事可办了。”李国瑞苦笑一声,说道:“本朝虽未令将士将家小皆送往京师,但管军以上,家小都在控制之内,我的家小便留在京师,难道我是侯景那样的人物,为了所谓大业,妻儿性命都不顾了?再者,本人自六岁蒙童开读,读的皆是圣贤之书,从古至今,从未有书生造反之事,若朝廷真的不允,我便只能辞让招讨使一职了。”
    以李国瑞的身份地位,能以这般直白的话直述心曲,等若剖出心肝来给人看了,听了他话的人无不动容,继而十分感动。
    而李国瑞的话也是相当有说服力,从招讨使到管军级别的将领,家小俱被管控,且禁军向来层级分别,将士只知道遵守枢密院军令,若李国瑞真要反,恐怕除了几个嫡系将领外,不会有多少将领真的愿意冒灭族的风险跟随。
    李国瑞不复多语,掀开中军大帐凝视帐外情形。
    太阳光十分黯淡,象是一个浅白色的圆盘,春寒料峭,冰雪未融,虽然已经是三月,似乎距离春天还是十分遥远。
    从榆关到塔山和锦州地方有二百里平原地方,足够容纳几十万人开荒种地。在此之前,这里是大魏和东胡的缓冲地带,两边均未在此驻军,有一些榆关的大魏百姓,偷偷潜出来在这边开荒种地,由于是未登记在册的境外荒地,并不需要纳税,所以哪怕冒着被东胡轻骑发现后杀戮的危险,仍然是有榆关百姓偷偷潜出来开荒种地,这些年来,死在东胡骑兵强弓之下的人也并不少。东胡人并不想跨越辽河和渝水到榆关这里来兴造城池,他们连最近的营州也就是放了少量的兵马,维持对营州地方的管制而已,只是偶尔会派出骑兵到榆关这里来侦察,看到有种地的魏人百姓就会加以杀戮,这些年来,死在东胡侦骑下的百姓也是委实不少。
    就算如此,仍然是有百姓冒死偷偷出来种地,因为开出来的荒地不需要交一文钱的赋税,只要出少量的钱买通守关的军兵,叫他们可以正常进出就可以了。
    每个壮年男子,不可以使用牛马等牧畜之力,大约是可以在榆关外近水地方开二十亩地,这已经是到人力极限,毕竟偷偷出关,最多带把镰刀,带柄锄头,没有太多工具和畜力相助,二十亩左右就是极限了。
    就算是开五亩,十亩,对百姓来说也是纯赚,因为不需要交分文赋税。哪怕一亩只收一石粮,十来亩地就是纯收入十来石粮,对普通百姓来说,最少是增加了一倍以上的纯收入,有这些偷偷开出来的土地,每个普通百姓的生活都好了很多,最少可以给孩子吃饱,给妻子在冬天时制一身暖和的棉袄,抵御严寒,这样已经足够了。
    在听到榆关百姓这样说话的时候,李国瑞也只能沉默以对,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苛政猛于虎吗?朝廷,官府,赋税,这些东西对百姓来说意义是什么?如果没有天子和朝堂,人人自己耕作,自己收获,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而不相往来,是不是更加美好?
    但李国瑞还是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无朝廷,则仍然是上古之时,部落之间为争夺耕地,草场,牧群而厮杀不休,人类的历史就是部族的扩大史,殷商之时以人殉祭天,一杀便是数百上千乃至几千上万人,非我族类,则可以连妇人孩童也能虐杀,成立国家,行周礼,敬天悯人,这才是有华夏,有文明传承,立国之后,才可抵御异族进入华夏来肆意杀戮,才有道路,驿传,货物得以流通,信息人才可以交换,地方才能富强,才会有慈幼局,养济院,漏泽园。大魏在没有被东胡和海盗骚扰之前,也是国强民富,上下安乐,现在国家出了问题,便幻想着可以没有国家,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李国瑞从榆关百姓的口中知道了很多细节,他知道再有半月左右就是辽西这里开春之时,那时候道路边和山坡上的柳树会抽出绿叶,在看到绿色的时候,就是辽西大地春暖花开之时。
    但那时土地也会从坚硬变得泥泞不堪,从早晨到中午地面都是化冻的状态,残余的冰雪和热力使得地面变得稀烂,就算魏军临时修的运粮道路,虽然夯实过,也一样会处于较为泥泞的状态。
    至于通往锦州的道路由于俱是山道,到时候更会湿滑难行。
    要等月底时,天气晴朗的日子达到一定的天数,地面的水气被晒干了,也不复结冰,那时候才会恢复正常的状态。
    李国瑞看过不少史书,知道在秦汉之时,这片狭窄的辽西走廊近海处还是不能行船,也不能行车的泥泞沼泽,榆关百姓所说的情形应该是事实。
    李国瑞面露忧色,朝廷若有决断,就万万不可再拖延了,否则一旦等春暖化冰之时,二十多万大军,所需要的军需最少是十万民夫先期供给,由于山道难行,最少也得先动员几万人,用小鸡公车推出几万石粮往前方,以为大军先期的粮站。
    “招讨使以为朝廷会如何决断?”和李国瑞同样服紫袍的岳峙走了出来,大军之中高官显贵极多,但够资格在军中穿紫袍的,现在惟有枢密副使的李国瑞和有太尉身份的岳峙两人,其余的观察使,转运使,观军容使等,还有管军大将也就是厢都指挥们,也都是一袭红袍而已。
    “朝廷会允准的。”寒风扑面,李国瑞却是敏锐的在寒风中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冬初之时,寒风扑面时,有一种后续不断,绵延不绝的寒气跟随,而到了春季,虽然辽西这里返春较晚,但寒风之中,还是有一种生机蕴藏,这种暖意很快使逐渐明显,直到天气回暖为止。
    “若朝廷能再撑半年便好了。”岳峙面色刚毅,神色坦然而眼神中也是有明显的遗憾之色。岳峙不会为未来发生的大战而担忧,这是一个天生为战争而生的奇男子。尽管他不似李友德那样侵略如火,暴戾刚烈,但也是一个最为优秀的军人。
    战争,哪怕是几十万人规模的战事,对岳峙这种在军中二十多年的军人来说也就是和吃饭饮水一样正常。哪怕是自己有战死之险,有身故之忧,纯粹的军人也不会在战前考虑太多自己,更多的则是从全局来考量得失,行军布阵,犹如国手布子,岳峙在战略上逊色于李国瑞,但其在战术上的长处则弥补了李国瑞的不足。
    此前的囤粮顿兵,与敌相峙,缓缓推进蚕食,以两年时间筑城的设想和战略,便是岳峙与李国瑞两人合力完成。
    这样的战略太耗国力,但稳扎稳打,几乎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岳峙喟然长叹,但旋即又振作起来,朝廷执意如此,定然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想了想,说道:“恐怕南方情形也不太稳……福建路流寇被歼灭大半,但还有相当的老营精锐和李开明一起跑到江西,朝廷有些担心也是真的。”
    岳峙又略有不满的道:“秦王虽然是人杰,但也太不将北方大局放在心上。福建路虽有海盗和流寇之祸,但咱们这里的战事才关系到大魏的生死存亡,此时他提出福建减赋,实在是不顾大局,朝廷下诏对其进行斥责,我看也是理所应当。甚至朝廷急于求战,怕也是和此事有一些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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