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迟疑不决,说道:“先生应该知道,现在我府中三百多牙将,府外刘广泗,赵致元,林知恩三个禁军将领,还有六个营的厢军统制都在等着?”

    “知道。”李谷回过神来,正色道:“这等大事,在下岂能拿来开玩笑?现在这局面,殿下的上策就是如在下所言,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真正控制住福州府,甚至,可以借机剿杀还留在城中的南安侯徐子先!”

    这一下赵王是真的动了心,灯影之下,脸上神色阴暗不明,阴晴难辩。

    如果说赵王的身份,能有什么叫他头疼的事,除了身份和自己相当,实力声望在自己之上的齐王叫他头疼之外,徐子先就是最叫他头疼的一个了。

    “殿下,有大事。”

    一个王府武官几乎是踉跄着跑进来,神色慌张到整张脸都扭曲了。

    “出了何事?”赵王虽然也是心一沉,但好歹还算镇定,喝斥道:“瞧瞧你什么样子?”

    “小的有罪。”赵王向来信奉要以严治军,所以家中军法相当严苛,甚至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地步,这也使得赵王府的部将相当畏威,但做事都是谨慎小心,谁也不愿承担责任。

    就如徐子文下令厮杀,没有人愿意听令执行,那样的情形在赵王府太常见了。

    半跪请罪后,武官抱拳禀报道:“起更前后,齐王府突然正门大开,几百牙将和闻讯赶过来的禁军,厢军将领有过千人,簇拥着齐王坐肩舆从王府出来,火把打了几百支,将齐王殿下映照的十分明显,沿途有好几万百姓看的相当真切,很多人上前作揖,给齐王行礼,齐王微笑还礼,然后一路到了提刑使司。”

    赵王的心几乎要沉到谷底,两眼也是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谷则面如沉水,看似冷静,其实两眼也是显露出慌乱之色。

    原本以为齐王就是不死也没有办法起床,但现实很快狠狠抽了李谷一耳光。

    “去提刑使司……”李谷大脑紧张的思索着,他的话关系到他的生死,对赵王来说更是关系到这十多年的布局,如果对李谷失望,李谷一死了之就算是下场不错了……不连累家人就好。

    李谷急切之间脑海中灵光一闪,赶紧说道:“如果齐王要撕破脸,必定会点齐所有兵马,然后赶赴安抚使司,纠合林斗耀,传郑里奇,杨世伟,然后率众官至第一军,收拢兵马,全城戒严,追查刘广泗的下落,然后,不管刘广泗是不是在赵王府,他都会亲赴王府逼咱们交人,然后一不小心起了冲突,使将士失手杀伤了殿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他去提刑使司,无非就是说自己中毒,请提刑司彻查……这是给咱们发信号,这件事,不算到刘广泗头上,算是疑案,既然是疑案,没有凶嫌,自然也谈不上逮拿刘广泗……”

    李谷满头大汗,神色间却是相当轻松,他轻笑摇头,说道:“齐王殿下向来有些迂腐,但万万没想到迂腐到如此地步……咱们已经要他性命了,他还是考虑到以大局为重……在下不知道是要敬佩,还是鄙夷?”

    “敬佩吧。”赵王神色复杂,缓缓坐回椅子,说道:“齐王这是要和我们做交易,他是尽量想不叫我一家独大,或是林斗耀占了便宜,所以他不找林斗耀联手来和我拼命,这才是最要紧的原因……”

    不管怎样,赵王还是理解和体悟到了齐王的用心。

    齐王怎么爱民,怎么仁德,骨子里还是一个宗室,是太祖皇帝的后人,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期,如果因为愤怒,和赵王拼个鱼死网破,而齐王显然也是活不久了,最后留下巨大的权力真空,怎么填补?

    靠那几个国公,十来家宗族侯爵?

    这岂不是笑话么?

    从江陵调宗室亲王过来,在福建没有根基,一切从头开始,怎么和掌握了福建路军政大权的林斗耀斗?

    两府肯定也是支持安抚使,而不是让宗室坐大。

    宗室的权力和地位,一直也是一种博奕,微妙而平衡,整个大魏,除了京师有天子坐镇之外,宗室拥有一定实权和地位的,无非就是江陵和福州两处。

    这是大魏行之二百多年的国策,能被放在江陵和福州的安抚使,身上的任务就是要做好平衡,尽量打压宗室,侵削宗室的权力,限制宗室获得更多的财富,使得地方尽量保持平衡和安稳。

    在此前的二百多年间,安抚使一直都做的很好,朝廷也是尽量选派最有能力的安抚使往福州或江陵。

    在这两个地方任安抚使,只要做出成绩来,也是最有可能直接入两府……

    林斗耀一直想入两府,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要是齐王和赵王两败俱伤,两府和林斗耀可不会客气,文官之间就算斗的再狠,在限制宗室这事上可是有志一同,不会有什么冲突争执。

    就象文官压制武官一样,他们对宗室也是没有什么好感。

    赵王不用多想也知道齐王的用意,如果是承平年间,不妨叫安抚使暂时得势,反正大势在,福州宗室众多,迟早会有出色的人物出来收拾局面,夺回失去的地盘。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国将有变,地方上宗室掌握实权才更要紧,这就是齐王顾全大局的地方,宁愿自己死去,赵王掌控更多,但也会借此事稳定自己的基本盘,不叫赵王顺利拿走,在这段时间,交给林斗耀一些,双方还有互相制衡之力,哪一家都不能独大。

    李谷也是想到了齐王的用意,不禁神色一变,然后苦笑起来。

    若齐王这般布置,他刚刚的建言就等于是屁话了。

    除非是冒着大风险,将福州打成一片废墟,这样争来的还有什么意义?

    朝廷也必定震怒,双方血拼一场,以现在的局面,哪一边赢了朝廷承认哪边便是,若是双方将福州拆了,福建路大怒,真当朝廷是泥捏的?

    现在是崇德十四年,大魏还有能力调集几十万大军北伐!

    “我们这边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赵王往后一倚,相当疲惫的道:“叫刘广泗去演一出戏罢。”

    “嗯,我出去交待他。”李谷神色难堪,抱拳一礼就欲出门。

    “叫赵致元,林知恩约束部下,如果明天安抚使司有什么命令,各人都不要违令。”

    李谷道:“若是……”

    “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赵王眯着眼看着这个心腹谋士,说道:“若有变化,咱们再出招也不迟。”

    李谷略带犹豫的道:“齐王这样布置,在下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也不纯然是为国事……”赵王道:“我们宗室最了解彼此,别的事也罢了,齐王现在的布置,多半就是为了他心中的接班人,再过十年八年,能接掌他留下的力量,成为下一个齐王。”

    “大王说的是南安侯徐子先?”

    “除了他还能是谁?”赵王脸上露出森然之色,他恨恨的道:“齐王这么苦心布局,难道还能是为了我?”

    赵王话语中有浓烈的不甘和愤恨,认可齐王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心中的愤恨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那老匹夫,自从赵王到福建就是百般的提防和打压,弄得赵王不得舒展,现在中了巨毒,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却是挣扎着起来布局,仍然是提防赵王,宁愿扶持徐子先,也不愿意支持一下同为亲王,且是天子亲父的赵王。

    “殿下不会理会,”李谷抱拳道:“时间在我们这边。”

    待李谷出去后,赵王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他轻轻摇头,时间真的在自己这边么?真是未必见得!

    ……

    回到侯府后,徐子先至父母灵牌前上香祷告,如果这个世界真有什么在天之灵,徐子先希望能佑护齐王平安过得眼前这一关。

    最少,能好好将养身体,把几个月的时间拖延到一年,甚至两三年。

    再长的时间,徐子先也是不敢寄望了。

    留驻侯府的人手并不多,也不算少,很快替众人准备好了晚餐,在沉静凝滞的环境中,人们的胃口都不算太好。

    杯勺响动声很轻,也没有什么人说话,虽然齐王出现的意外并未叫南安侯府的人感觉前程黯淡,但最少人们都是明白,少了齐王这颗参天大树,未来会产生很多难以预料的变化,是好是坏,只能靠自己了。

    齐王是徐子先最大的背景和靠山,京师里还有个右相徐夏商,老右相只是海内闻名的名儒和宰相,在福建路的影响力和实际的权力是远远不及齐王,而且右相老迈,一旦告老还乡,基本上就会处于不问外事的状态,指望徐夏商出头替南安侯府争夺权利,这种想法本来就是相当幼稚的幻想。

    徐子先倒是还有昌文侯府这个最大的外援,但文官世家的一大特色是应变能力不足,在常态状态下,文官世家相当难缠,几乎很难被打倒,而在突发情况之下,文官家族就很难介入和左右局面,只有等尘埃落定,看看自己家族的投注是准确还是打了水漂。

    眼下的这局面,指望昌文侯府是绝没有可能,但到了眼下这种地步,昌文侯府怎么样也不会放弃和徐子先的联盟,所以在地方官府的控制上,徐子先反而是要超过赵王。

    齐王一去,局面定然是要变险恶的多,但包括徐子先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心生欣慰。

    一年多前,要是赵王出手针对徐子先,是撕破脸皮,不讲规矩的针对的话,徐子先真的是瞬间就会万劫不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当时两边的差距就象是一个正当壮年的武道高手和一个襁褓幼儿的差距,赵王想怎么样把徐子先弄死都行,任何姿式任何理由,甚至不要什么理由,只要一个示意,自然会有无数人上前帮忙。

    当时的徐子先,落拓穷困,郁郁寡欢,身无分文,赵王最多是顾忌血脉太近,容易被人说闲话,而且当时的徐子先,赵王连关注他的兴趣都没有,完全就是阴沟里老鼠,不能翻身的咸鱼罢了。

    若是赵王能知道徐子先发展到眼下这种地步,怕是当年毫不犹豫的就出手了……可惜没有机会给他反悔。

    局面困顿是必然的,但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这就是未来南安侯府面临的局面,似乎也不是太坏?

    陈佐才和陈道坚开始低语起来,两人的一致意见,现在还是不要乱出主意,待方少群,李仪,孔和,傅谦等人全到齐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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