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他们曾是一段佳话!

    “陛下,刘节度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又走神了,直到王景的声音将他惊起,“什么?”

    “陛下我说刘节度来了,他说有事要觐见陛下。”

    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但还是点点头:“扶我起来,让他进来吧。”

    他是能坐起来的,只是若要一直保持坐立的姿势就比较困难,不过王景可以给他后面垫高,如此一来他就能靠着了。哪怕有些自欺欺人,他也觉得靠着是要比躺着强些的。王景给他弄好,又帮他擦了手脸让他看起来精神些,这才到外面宣了刘成进来。

    虽然非常疲惫,石敬瑭一见他还是露出了笑容:“我正说要召你过来用膳,你就来了,可见这就是应该。王景,一会儿别忘了给刘节度添一双筷子。”

    虽然他早先并没有这个打算,王景还是很自然的接道:“这是当然的,陛下现在不能用荤腥,这新烤的羊腿可不就是给刘节度准备的?我还记得刘节度爱吃嫩的,这个小羊腿保证又嫩又香。”

    “谢陛下赏,劳王公公费心了。”刘成连忙行礼,然后又带了几分为难的道,“臣这次来,是有些话想同陛下说。”

    他这话说的石敬瑭和王景都是一怔。石敬瑭怔然的是刘成找他竟然是有事?在他想来,刘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大抵上应该就是来看看,说白一些,就是来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若他真是要不行了,这个第一个主动请缨的武将恐怕也不会多留。对此,他虽然非常愤怒,可也无可奈何,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还要尽力拉拢。

    而现在来看,刘成竟然是真的有事?

    王景则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久在宫里,又是石敬瑭身边得用的,习惯了一句话绕几个圈子,一个动作里表达出几重含义,刘成这么直白,让他不由得有些鄙夷,同时还有些愤怒——刘成这么说,不就是要把他打发出去?这些武将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手里有几个兵就目中无人,他早晚会让这些人知道他的厉害的!

    “刘节度有话对我说?”石敬瑭不由得问了一遍。

    “是,臣有些事情想向陛下汇报。”

    石敬瑭不由得向王景看去,他的房间里本是要有六个人的。侍女、侍从,王景虽得用,也不该只留他一个,之所以会如此,是他怕自己失态的事情传出去。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有的时候他明明只是在心中反驳,谁知却已经真的说了出来。除了王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虽然他现在是清醒的,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下一刻就糊涂起来。而且,这刘成若有什么异志,他现在可没能力阻挡!

    “刘节度有什么话就说罢,不碍事的。”

    刘成怔了下,然后跪在地上猛的就磕起了头,他磕的砰砰直响,几下头上就一片乌青。石敬瑭一怔,随即又惊又怒,嘶声道:“刘成,你这是在逼朕吗?”

    “陛下息怒,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臣之所以如此,是向陛下表达忠心。臣虽早早投了陛下,但一直位卑,直到去年,才有幸得见天颜。虽一直想为陛下效忠,可因为愚钝,也不知该如何行事。现在如此形式,臣有些话想向陛下说,可又怕陛下不相信,只有如此,还望陛下明察!”

    一番话说的石敬瑭的怒火消去了不少,但也更为疑惑:“你想同我说什么?”

    刘成没有马上开口,石敬瑭又道:“我信你就是了。”

    刘成一咬牙,又磕起了头。石敬瑭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又是做什么?难道朕金口玉言说的你都不信?”

    “臣不敢,只是臣下面的话可能要有些不敬,臣怕唐突了陛下,只有先告罪。”

    “行了行了,你说吧。”

    刘成站了起来,石敬瑭见他额头冒着心思,心下有些动容,又道:“王景,给刘节度拿把胡床,再上杯茶。”

    这胡床虽然带了床,其实就是交椅,有的带靠背,有的不带。不带靠背的基本类似于现代的马扎,王景给刘成拿的就是不带后背的那种。这倒不是王景现在已经开始报复上了,而是现在的木制家具本就不多。石敬瑭平时在炕席上,这胡床就是来往的将领用,他们再跋扈,也不好在石敬瑭面前坐那种带靠背的,所以这里准备的都是这种马扎。刘成是坐过这种马扎的,所以当下微一犹豫,就贴着边坐了下来。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臣谢陛下的恩典。”刘成沉吟了一下,咬牙道,“臣要说的是,陛下现在非常危险!城中将领大多都有异志,若安重荣的叛军再逼近几分,这大营很可能就散了。”

    ……

    石敬瑭惊住了,刚才刘成那么磕头,他就知道他要说的事不简单,很可能就是要告发某个将领,还想着要怎么安抚。他知道下面这些将领没几个好的,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安抚再安抚,比如对刘成,虽然他早先心中烦的要死,不也要打起精神应对吗?可现在刘成竟把大半将领都告?!这、这……

    他疯了?!

    第127章 围城(中)

    刘成当然没有疯,他只是无可奈何。

    石敬瑭是傻瓜吗?

    他也许心胸狭窄不识大体寸目鼠光甚至没有民族情怀……但他绝对不傻的。不傻也就意味着不好忽悠,所以让他怎么相信刘家是一心为公,和他共荣辱的?

    这个时候,刘成迅速起家,底气薄弱的弊端就非常明显了。虽然在赵方毅的谋划下,他们扯到了几条线,这段日子他也结交了不少人,可要说到能共同进退的……还真没有。特别禁军又不是别的地方,对这一块石敬瑭本身看的很重,他们自己也很自矜,虽也不是不想巴结外面的武将,可也要找有实力有基础的。

    所以刘成要找几个一起喝酒,甚至帮着传传消息说说话的人也许不难,可要找到愿意为他做背书,乃至得罪大多数将领的人是真找不到。而刘成在石敬瑭那里有体面吗?绝对不能说没有。好歹也是一方节度,好歹也是第一个跳出来请缨的,可要说多大的体面,还真没有。那么,石敬瑭要怎么才会相信他?

    若是在其他时候也许还能用手段,做策划。可现在是火烧屁股了,大营随时可能崩盘,什么手段在这个时候都不是太好使。赵方毅和刘灿研究了两个时辰,最后无奈的发现,目前最可行的,就是实话实说,把所有的一切都讲开了,赌一把。反正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赌输了,石敬瑭也不会怎么样他们的,当然以后会有些不好的结果,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些了。

    “刘节度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安重荣虽然谋逆了,可不过跳梁小丑,手下就那点人马,不说我大晋多少武备,就是当下这邺都中的也足够将他们碾为齑粉!”这话石敬瑭自己都不怎么信,可说出来却是绝对的言之凿凿,要放在以往,刘成是绝对要附和的,但在这个时候,他只是拱了拱手,“陛下说的是,要放在平时,安重荣不过是癣疥之疾,只是现在却有可能呈蔓延之势,陛下万万不能小视。”

    后面的王景傻了,他觉得刘成不是疯了,而是傻了。现在这形式谁看不清楚?但大家都不说,偏偏他跳出来,还得罪了大部分将领,这不是傻了是什么?石敬瑭却听出了这话音不对,他想了想,看了下王景,后者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到外面去守着了。

    “刘节度,现在你有话可以直说了。”

    “陛下,臣虽早早就投了陛下,却没能立下什么功劳,比不得其他将军。只是陛下知道,我的领地在郑州,甚至,我的老家也在其内的管城。我不知道别人如何,只是从我的这个角度来说,是绝对不想郑州、管城受到兵祸的。我的妻子,就是在上次的兵祸里……下落不明的。”

    石敬瑭不由得正了一下身体,刘成的第一句话可以不用去理会,后一句话却说的明白——他的领地在郑州!大营如果散了,安重荣一路南下,开封若出了问题,郑州也不得安稳!若刘成对他说忠心耿耿,誓死相随,石敬瑭一百个不信。若刘成对他说体恤民生,爱护子民,他也不过是一笑。但说到自己的领地,石敬瑭还真有些信了。

    随即,他迅速的盘算了一下刘成的得失。他首先想,刘成会不会是被安重荣收买了,他早先第一个跳出来在当时固然是识大体,现在却要考虑是不是早投了安重荣,不过这个可能很快就被石敬瑭排除了,他还记得刘成是怎么发家的——那是临阵倒戈来的,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说难听点那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在他这次病倒之前,从哪里来看,安重荣的机会也不大,刘成怎么也不该就那么投过去的。

    而排除掉刘成是奸细的可能,其他的事情问题也不大了,哪怕刘成想借着这次机会踩掉什么人,搏一个出位的机会,在石敬瑭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算来算去,都觉得刘成是真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到这里,他的身体不由得又正了一下:“你有什么想法?”

    刘成看着他,慢慢的吐出了一个字:“杀。”

    “杀?杀谁?为什么杀?”

    “杀一儆百,陛下对臣等一向慈悲,只是此时,却是要先把他们震住了。臣说一句不当说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也就是争取时间。臣敢问陛下一句,杜将军可一定会来?”

    “这话怎么说?”

    “若杜将军一定会来,那我们只需要拖到杜将军前来,事情也就解决了。不说杜将军的武力,只是这种震慑力,这大营上下想来也是不敢乱的。可若杜将军不会来,那就要另做打算了。”

    石敬瑭沉默了片刻,杜重威是不是会来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现在是看谁都值得怀疑,看谁都有反心,不过他当时会调杜重威,却是没想到他也会反的,所以他沉吟了片刻:“朕想不到他不来的理由,他一定会来!”

    刘成已经听出了他有些底气不足,可这事本就是一场豪赌,杜重威真不来他们也只有认了,不过现在这计划却是针对着他来摆的,所以当下他点了点头:“若如此却是便意了。”

    ……

    王景站在门外,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把消息给张岩之传出去。他要同张岩之说话有的是机会,只是石敬瑭现在一刻都离不开他,而且又多疑暴躁,却是要想点办法的。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一会儿要敲打敲打刘成,虽然这刘成是注定得不了好的,但他一向出手大方,这个时候他再点点他,说不定还能再得些东西。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脑子就不好使呢。”想到以后可能收不到刘成的孝敬,王景不免有些遗憾,他和刘成没什么交情,不过刘成每次见他,都会塞来个东西,虽然这也是大多节度都会做的,可别的节度使都比较远一些,刘成却是近的。刘成要是不行了,接任者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唉,他身边怎么就没个聪明的呢?”

    他这么想着,就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回过头,就看到了刘成。虽然早先还在心中鄙视他,此时他还是笑道:“节度出来了,圣上对节度这恩宠真是令人羡慕啊!”

    刘成把准备好的一个封包塞了过去:“麻烦王公了。”

    王景趁手一拿就知道封包不轻,顿时笑的更带了几分真诚:“不麻烦不麻烦,节度这圣眷,啧啧,以后咱家说不定还要靠节度提携呢。”

    刘成一笑:“有两句话,我想同王公说一下,若有得罪的,还望王公莫怪。”

    “节度请说。”

    “我早先同圣上说的那些其实是不该的,只是那话我却是不得不说。这营里的形式王公一定是清楚的,其实我早先也想过保存自身,唉,说起来也是对不起圣上,只是我有家有口,又有那么一份基业,实在也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只是我后来再一想,别人都跑得,唯独我跑不得,因为我那基业就在郑州啊!我离圣上如此之近,又怎么能在圣上不好的时候保留全身呢?王公,我这一点小心思,若圣上问起,还望王公帮着帮衬一二。”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景一眼,王景此时已是汗出如浆。和大多数得宠的宦官一样,他绝对当得上聪明二字,刘成这话他怎么又听不出其中的含义?刘成在郑州尚且要如此顾虑,他就紧跟着石敬瑭,若石敬瑭不好了……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他和张岩之联合有一大半就是因为这个,但此时刘成的话却不由得让他想的更深一些。他现在之所以如此风光,完全来自于石敬瑭的恩宠,而若是石敬瑭不在了,张岩之也好,刘成也好,谁还会把他放在眼中?他虽和张岩之有协议,可他一个无兵无权的宦官又要靠什么让张岩之遵守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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