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琢磨过曹操知大势已去,索性选择不回防的可能性:要么继续攻徐,占为己用;要么转攻扬州,围魏救赵;要么投奔袁绍,伺机鸠占鹊巢。

    虽可行,却各有各的弊端就是了:单说第一条,那陶谦再废,兵马也不是纸糊的,再说他在徐州也有了十数年的根基,颇得民心,声誉和在境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曹兵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在之前把仇人的地盘毁起来是何其痛快,之后要修复重建起来就是难如上青天。

    想得入神,就被身边的赤兔用脑袋亲昵地拱了一拱,燕清骤然回神,赶紧将心思重新放在了眼前的鄄城身上。

    此城易守难攻,哪怕其中守军不过数千,较他们少上数倍,燕清也绝不会就此掉以轻心,误觉得攻城会是桩轻松活:旁的不说,连那神谋天赐的诸葛亮都在类似的情况下载过跟头。

    那是在围陈仓的一战中,双方兵力悬殊,敌方又一时半会等不来援军,诸葛亮以为胜券在握,却是相持二十多日都拿不下由郝昭带一千多人防守的城池,唯有退兵作罢。

    有这前车之鉴,燕清不但对攻城器械极为看重,也断不跳入轮番组建、再被敌军轮番摧毁的大坑。

    既然这些器械笨重,其搬运比制作要难上许多,防御也十分脆弱,他事先就预料到这点,索性力排众议,从许城临时征入数十名工匠,只带上机要材料,旁的就地取材,于大军一在鄄城城外扎营,他们便开始按燕清事先改良过的图纸,同时组建井阑、霹雳车和冲车。

    仗着人多,他们完全可以三样齐上,再加弓兵箭雨掩护云梯——为避免遭到火害,这云梯都是挑了不招燃的特殊材料做的,造价不菲。而就凭里头那几千人,纵有视死如归,严防死守之心,也没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抵御得住从四面八方来的攻击?

    燕清仰头看向墙头,心里洋溢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感慨,而凭他过人就捕捉到了荀彧的身影。

    史书在描述荀彧程昱于敌军叛军的合围中,始终叫这三县巍然不动的表现时,并无太多笔墨,只以“设计”二字概括之。

    未知的事物永远是最着人忌惮的,燕清宁愿闷头打墙最后强撸,也不想跟荀彧程昱这俩心眼贼多的鬼精在战场上打什么照面。

    在他自个儿看来,已是无懈可击,没准在荀彧眼里,就破绽百出呢?

    然而当对方着人射出一箭,箭上捆有布帛,上书荀彧求与旧友燕清遥遥一叙时,这点儿逃避的妄想一下就被粉碎了。

    上策为不战而屈人之兵,因而两军交锋之前,派与对方有故的臣属去会面,打打感情牌,好为劝降之说,也称得上是一种惯例,更何况吕布这边的是以辩才闻名于世的燕清,由他去干这活计,任谁都不觉得存在不妥之处。

    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吕布,偏偏就是连这都搅点事来的人才。

    他先不动声色地瞥了神情淡定的燕清一眼,敏锐地看出了那里头蕴含的不乐意似的,遂面无表情地将那箭折了,缣帛也揉巴揉巴丢地上,被赤兔好奇地衔起又吐掉。

    他不屑地冷笑一声,沉声道:“布之先生何其贵重,岂能容那敌将想见就见?”

    第98章 历史拐弯

    有吕布这句话摆着,燕清本就没那意向,现在更能顺理成章地不去赴约了。

    在虎牢关大战三英且全身而退,令天下方知何其勇的吕布究竟有多悍猛,荀彧心知肚明。

    以前还能因他着实有勇无谋,贪图小利,偏偏刚愎自用的很,可不屑地道句不足为虑,现却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起初收人钱财替人卖命的一介莽夫,只不过两年不到的功夫,就摇身一变,不但官位上水涨船高,实权也没少掌——名正言顺地坐拥了豫、扬两州,且大肆发展内政,开垦荒地,兴建官学,唯贤取士,叫境内呈欣欣向荣之势。

    哪怕吕布单枪匹马,也可敌千军,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那些个杀气腾腾、又有数万之众的兵卒,想硬抗硬,除留下以卵击石的笑话外,堪称毫无意义可言。

    荀彧自不会做出前去叫阵斗将,不仅白送将领性命,还挫己方士气的蠢事来,而是明智地紧闭城门,内肃军心,外求援军。只碍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久久无法定策。

    将各处城门围住后,吕布军是半点也不着急进攻,而是让工匠们开始着手组建攻城器械,旁的该巡逻的巡逻,该煮饭的煮饭,临时驻扎的营地里炊烟袅袅。

    虎体狼腰的吕布意气风发地骑着赤兔,昂首阔步地在城郊晃了一圈,甚至在瞅着一些田地里的熟麦尚未收割完毕时,还兴致颇好地让兵士去帮了一把。

    一是因兵粮充足,二是已把兖州视作半个囊中之物,三是吕布今非昔比,大有长进,早不至于将这点蝇头小利也放在眼里了——于是没将收完的粮食笑纳,倒是连付出的劳务都毫不计较,把麦子堆进那户农人的仓房里去了。

    这副毫无紧迫感的场景,就似尚餍足的猛兽悠哉地守着块嘴边的肥肉,一面耀武扬威,一面不慌不忙地等待时机来临。

    反让清楚看到这一切的鄄城民众压力剧增,愈发不安了。

    郭嘉受不得风,并未骑马,而是乘的车舆,是以晚到一些。在听闻此事后,他倒很是赞同燕清的做法:“文若忠贞善谋,与曹操极为亲厚,定不会降,此番求见,定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而重光拒之,反能叫他一时摸不清我军虚实,无机可乘。”

    有郭嘉这几句话,燕清心里就定了一些,思忖片刻道:“清只忧这恐有露怯之嫌。”

    要是只关乎个人,就如之前那几次被荀彧使的离间计差点阴到,燕清自认是个光脚司令,纵使对上这名扬百世的智士,也是半点不虚的。

    可一旦涉及到吕布军势的成败,他就变得思虑重重,唯恐有失了。

    郭嘉好笑道:“重光这是甚么奇思妙想?有这数万大军兵临城下,城中那区区千人又非是神兵天将,何惧之有?文若固然多谋擅略,蓦然遭困这弹丸之地,也无处发挥这身本事。”

    见燕清神色松懈下来,郭嘉难得好心地加了一句,以示宽慰:“重光若仍有顾虑,等他再递信来,嘉愿代去一会。”

    不料却让燕清瞬间坚定了态度,火速道:“绝无那必要。”

    凭荀彧的灵机巧辩,再加上跟郭嘉的交情……他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吕布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这时面无表情地附和了句:“闲杂人等,是当少见。若真有值得一听的紧要话,待他成阶下囚,再慢慢道来不迟。”

    被燕清莫名其妙的态度转换惹得一头雾水,郭嘉摇了摇扇子,也懒得细究了,随意道:“便依二位之言。只是重光,那些个器械需得多久才可就绪?”

    这事从头到尾就是燕清一人主张跟进的,自然了解得最为清楚,毫不犹豫地回道:“最迟五日,最快三日。”

    郭嘉点了点头,又不解道:“让兵将强攻,定是十拿九稳,且不必耽搁上这些时日,重光怎非得借以外物?完事还得着人重修颓墙坏壁,岂不费事。”

    燕清无法将史上诸葛亮遭遇过的惨烈失败摆出,只好从其他方面来解释自己的做法:“留在鄄城之中的,皆是曹操死忠心腹,愿效死节者尔,定将拼死顽抗。有文若之谋,又占有地利,届时既不见得能省下时间,还多丢了兵将性命,损耗过大了。”

    这回跟着吕布出来征战的,都是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平日一直接受严格军事训练的精锐,是连军屯时都没让他们握过农具的核心力量啊。丢一个,就得花上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年的功夫才能培养出一个能力可与其比肩的,自是能将伤亡降得多低,就降多低。

    燕清想避免的伤亡,却不只是他们自己这方的,也包括了现在的敌人。

    从东汉末年到三国鼎立,百姓流离失所,民生艰苦,战乱频繁,瘟疫横行,自然灾害数不胜数,以至于死伤严重。

    史上有名的那些战役所涉及的兵士数字也一再缩水,从一开始的动堪几十万大军,到后期能提出几万人就已算了不得的程度,便是这些损失的人命最直观,亦是最委婉的体现。

    是整个华夏所承受的苦难和悲怆啊。

    有云梯上冲锋陷阵的士卒掩护一段时间,底下的人就能远远地操控着这些笨重的器械,让坚固高大的城墙渐渐灰飞烟灭。

    而这三种器械同时上阵,一起拆城墙的动静定然声势浩大,如天滚地动,震撼非凡。瞧着这些天来保护他们的高墙于尘屑飞溅中分崩离析,却丝毫反抗不得,对里头的人而言,不也是天大的煎熬?

    动摇不了荀彧这些官员的意志,却能瓦解普通百姓的抵抗勇气。等战后重建此城,接收心存畏惧的他们时,所遇到的障碍也没那么大了。

    还有一点就是,作为来自一个宣扬‘科技兴国’口号的年代的穿越人士,燕清想叫吕布和郭嘉亲眼见识下经过他亲手改良的投石车、冲车和井阑在对城墙守备的伤害上那得天独厚的优势,从而意识到掌握先进科技的厉害,和对兵械研究的重视。

    燕清妄图动摇‘市农工商’这一秩序的险恶用意并不被他人察觉。倒是他一直以来所暗暗忧心的另一件事,的确发生了:历史开始严重偏离了轨迹。

    且说东郡太守夏侯惇一收到鄄城危在旦夕的消息,二话不说就要发兵去救,只被属官赶紧拦下了。

    “将军切莫莽撞!现倾东郡全力,不过六千余人,而吕布一向以勇猛善战闻名,此回又是图谋已久,有备而来,以孤军一支,怕难是他对手。”

    夏侯惇沉脸看他,拔剑喝骂道:“休得胡言!明知主公临行前将兖州安危交托于我等,莫说兖州有失,即使只是对鄄城之难坐视不理,也是辜负主公所托,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兵家险事,凶吉莫测,岂有因爱惜自家性命,就只打有把握的胜仗的道理!纵使不敌,也可与城中文若呼应,亦暂有一拼之力,可拖延至主公回兵救援!”

    被剑锋抵在喉间,属官却毫不心虚,凛然再劝:“将军此言差矣。鄄城之失几成定局,然可失亦可回,怎能以一城得失定大局输赢,因急进而枉丢性命?主公兴兵,是乘怒而去,现仓促而回,莫说耗时颇多,单是兵疲马累,如此交兵,并不明智。近闻公孙瓒有派兵相助陶谦一事,将军何不往冀州一趟,与袁冀州阐明情况,好商议进兵之策,以助主公夺回失地,不至于叫主公单兵作战,落得孤立无援?”

    乍闻此言,夏侯惇不禁一愣,稍稍一想,此话竟颇有可取之处。

    袁绍与曹操两势的蜜月期实质上虽已过去,因一方仍有大敌临前,明面上也依然称得上是如胶似漆,唇齿相护。

    当袁绍与公孙瓒恶战不休时,曹操尽管并未鼎力相助,为保自己后背无失,可专心修养民息,到底也数次帮着击退敌众。

    袁绍却是记仇不记恩,理所当然的高傲性子。认为这因得自己提拔才有一席之地,现羽翼渐丰的友人忘恩负义,不如以往那般尽心尽力以作回报,心存不满已久。

    要是听闻此难,怕是只会隔岸观火,等着捞便宜。可要是夏侯惇这备受曹操重用的爱将亲跑一趟去求的话,袁绍再不情愿,哪怕只是碍于颜面,也得做出合适的表态,免得一个疏忽,寒了其他依附于他的官吏之心。

    否则世人又不是瞎子,怎看不出连公孙瓒都能为给他添堵,派裨千里迢迢将带兵助陶谦守徐,他却对屡次给他披甲挂帅,出生入死的盟友遇难束手旁观,就等着捡漏?

    哪怕这样的缺德事袁绍真干得出来,他那些目光锃亮,头脑清醒的谋士也断容不得自家主公发昏乱来。

    因夏侯惇听从属官谏言,火急火燎地带一小队人马,就轻骑上路,直往袁绍处去了,鄄城便再无人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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