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唤枝的马车在迎新楼外边一停下来,那四五个原本盯着迎新楼的汉子立刻就走了,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显然他们对于韩唤枝十分忌惮。
    韩唤枝下车的时候问了沈冷一句:“要不要去热热身?”
    沈冷叹道:“韩大人,你看看我身上这件衣服。”
    韩唤枝转头就走:“当我没问。”
    沈冷身上一件国公常服,超一品的品级,更何况还有个禁军大将军的身份,用沈冷自己的话说就是,这种事他也上去亲自动手的话,逼格何在?
    三个人迈步进了迎新楼,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人似的,可是真的要到这一步才会安排人去追去盯?如果是的话,那么廷尉府一点儿都不可怕,韩唤枝一点儿都不可怕。
    那四五个人离开的很快,可是再快也已经迟了,哪怕沈冷没有在马车里恰好看到这一幕,他们也已经被盯上了。
    长安城这个地方,你看起来歌舞升平,可是实际上在暗中有多少人保护着这歌舞升平你却看不到。
    每一条大街上,每一个可以俯瞰城内的高处,每一个重要的地点,都有大量的人暗中守着。
    也许你走在大街上看到的行人,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各职权衙门的便衣。
    百姓们都听过一个传闻,说是靠近未央宫一圈的每一条大街上,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盯着,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至于是真的还是假的谁也说不好,知情的不会说,不知情的也只能是瞎猜。
    那几个人离开迎新楼之后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可是廷尉府的人也已经跟了上去。
    如果迎新楼还是原来的那座迎新楼,可能这几个人连走都走不了,除非迎新楼里的人同意。
    那时候迎新楼里有谁?
    且不说叶流云,还有黑眼白牙,有断舍离,有少年堂和掌管少年堂的那位虞白发。
    如今的迎新楼已经没有往日的那种风采,可依然强悍,断舍离都去了西北,叶流云去做了第一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很多流云会的兄弟都跟过去了,他们应该是在西北旷野上纵马,肆意飞扬。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沈冷正在用筷子夹起来一口菜,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大人,他们绕了很多圈,没有去一个相同的地方,分散走的,各自回了客栈,也没有住在一起。”
    “先别打草惊蛇,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哪方的人。”
    韩唤枝朝着门口吩咐道:“暗中盯着就是了,不用靠的太近。”
    沈冷问:“不怕他们丢了?”
    “他们不像是有经验的。”
    韩唤枝道:“如果真的是经验丰富的杀手,在动手之前就会先把一切都打听好,他们既然能跟到迎新楼,就说明还完全不熟悉长安城里的事,不熟悉长安城里的江湖。”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后说道:“所以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人是哪边的人?同存会已经没了,薛城已经死了,还对薛华衣的人感兴趣的人会是谁。”
    他看向沈冷说道:“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对薛华衣的两个随从感兴趣?”
    沈冷道:“他们更感兴趣的可能是薛华衣。”
    韩唤枝嗯了一声:“可是这样暴露出来,是蠢吗?还是故意的?”
    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对手比较低能,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让他能提起兴趣来。
    与此同时,距离迎新楼大概有三四里的一家客栈,门外进来一个带着斗笠的乡下农夫模样的汉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脸色黝黑,人看着就很忠厚。
    他摘下斗笠后对掌柜的歉然笑了笑道:“贪图看长安城里的风景,不知不觉就晚了,掌柜的,可还有房住?”
    掌柜的点头道:“咱们做客栈生意的人,不怕客人上门晚,只怕客人不上门,哈哈哈,老哥是第一次来长安?我给你安排一间临街的屋子,你推开窗就能看看咱们这长安夜景。”
    “好的嘞!”
    憨厚的农夫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钱袋子,打开之前先问了一句:“贵不贵?”
    “管饭的话,一晚要三百钱,不管饭的话,算你两百四十钱。”
    “这么贵。”
    农夫显然吃了一惊,回头往门外看了看,大概是想走,可是又犹豫着,最终还是一咬牙:“住了。”
    他取出来一贯铜钱,一个一个的数出来二百四十钱,一边数一边说道:“长安城里啥都好,唯独就是什么都贵,我来的时候在路上住大车店,一晚上二十钱。”
    掌柜的笑道:“老哥,那不一样啊。”
    农夫憨厚的笑了笑,交了钱,被伙计领着上楼,他进房间之后就在木床上躺下来,闭着眼睛像是很快就睡着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起身开门,往外看了看,确定走廊上没有人这才出来,在这一排的每一个房间门口都驻足片刻。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门口看到了他在找的隐秘标志,于是敲了敲门,里边一个汉子拉开门看向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惧。
    “羽爷。”
    屋里的这个汉子是刚刚从迎新楼那边回来的,还带着些心有余悸,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苦练武艺,可是人对廷尉府的那种惧意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很难克服。
    “进去说。”
    农夫迈步进门。
    不到一刻之后,他从后窗挑了出去,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了每个人住在哪一家客栈,他一家一家的去,一个一个的杀,所有去过迎新楼的人全都被他杀了,而杀完人之后他又避开所有了暗桩眼线回到客栈里。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退了房间,说是要去看看早晨的雁塔,掌柜的也没有怀疑,另外一个房间里的尸体一直到晚上才被发现,因为死的那个直接给了十天的房钱,闲来无事还不许有人打扰,若不是他让人拿去洗的衣服送回来,可能尸体还不会被发现。
    而这个离开了客栈的农夫出门之后没多久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另外一头停着一辆马车,他上了马车后在里边换了一身衣服,揭了脸上的面具和假胡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气质儒雅的书生。
    马车在学府街停下来,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书院的院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和那些书院弟子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施施然的朝着书院那边走了过去。
    到了书院门口,他笑着朝着守门人点头,守门人只是觉得他面生,却并没有阻拦,人的惯性思维之下,不会去想这个穿着院服的年轻人是不是真的书院弟子。
    可实际上这个人已经三十几岁了,他和李长泽同岁。
    那一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出意外,或是应对什么意外,杨皇后委托洛东赋找来了六个和李长泽年纪相当的小孩儿,这六个小孩儿那时候在面相上都和李长泽很相似。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在这六个小孩儿逐渐长大之后,其中四个已经不能再成为李长泽的替身。
    但是他们没有被除掉,而是继续接受训练,三十年来都没有间断过,也没有让他们执行过任何别的什么任务。
    这六个人从一开始接受的训练就是变成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他们从小开始学习各种杀人技,不管是武技还是用毒,他们也如同皇家的孩子一样,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天文地理历史古籍,四书五经甚至奇闻异事。
    他们还精通音律,精于棋道,他们这三十年来每一天都在学习。
    他的名字叫洛尘羽,这是他第一次来执行任务,所以会有一些疏漏,他的疏漏就是忘记提醒他的人不要靠近迎新楼,不要盯的太近了。
    他以为这是常识,他手下的人完全有能力自己领悟,毕竟也都训练了那么久,可是那几个人却直接跟到了迎新楼,如果他们不死的话,廷尉府的人就可能顺藤摸瓜发现什么。
    所以知道自己犯了错的洛尘羽就自己动手把错误都抹掉,然后他亲自到了书院。
    他气质非凡,如果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读过书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就算给他穿上书院的院服也会显得有些别扭,猛的看起来可能还没有人注意,仔细看一看就能看出来不同的地方,那是气质上的事。
    有一句古话说......你所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都会体现在你的气质中。
    洛尘羽就这么顺利的进了书院,然后打听着朝三年期那些学生们住的地方过去,一路走一路打听,他看起来相貌俊美,而且人又和善,书院里的弟子们谁会无缘无故的怀疑人,他们又不是廷尉府的人。
    所以他就这么一路打听到了三年期学生们的住处,然后又直接打听了薛昭这个人住在哪儿,没多久就有一个书院弟子愿意帮忙把他直接带了过去。
    洛尘羽说他是受人之托给薛昭来送东西的,这种借口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因为他完全不在乎。
    他算计过时间,这一路上走过来,再到书院,再到这,正好是书院弟子们午休的时间。
    他在门外敲了敲:“请问薛昭在吗?”
    门外有人回答:“薛昭刚出去打水了,你是谁?”
    “我是他的客人,也是你的客人。”
    洛尘羽轻笑着推开门,屋子里的人看到他都很诧异。
    洛尘羽抬起手数了数:“一,二,三......书院的条件这么差么?四个人住一间屋子,还好是有四张床。”
    谁也没懂他是什么意思。
    洛尘羽回身把门关上,几息之后,三张床的床底下都有一具尸体。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薛昭拎着一壶水进门,然后就看到坐在那朝着他微笑的洛尘羽。
    薛昭一怔:“你是?”
    洛尘羽起身,微笑着说道:“是我你同窗的表亲,怎么刚刚你们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都去做什么了?”
    薛昭猛的转身。
    洛尘羽在他身后说了两个字:“薛甄。”
    薛昭的脚步骤然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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