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怎么也说不出口,同他分开过,是秋娘的主意,真个按律法上来说,秋娘是可以回去找娘家告俞婆子的,这也是石桂想好的法子,要是俞婆子上门来纠缠,她就说已经写了信回去给舅舅,她们来出路资,还许了些金银,让舅舅来替秋娘打官司。

    秋娘娘家的嫂嫂见钱眼开,哪有不允的道理,便是俞婆子想闹也得想想后头的牢狱官司,《团圆记》在穗州广为流传,茶楼瓦肆里就没有不弹团圆记的,还给改成了曲子,不光是说书的了,到时候只要说是团圆记的苦记,哪个官会不判这样的案子。

    吕先成就了《白塔记》,《白塔记》又成就了徐青天,他青天的名头越传越响亮,哪个不肯沾这样的光,这可比上书上表都管用。

    秋娘跟石头早就不算夫妻了,可喜子还依旧是石家人,这却是无可辩驳的,他还未成人,若是俞婆子真个闹着要他回去,便是把自己送进刑狱里去。

    石桂打好了算盘,可对着俞婆子是一套,对着石头爹又不相同,这会儿他垮着肩膀问银子,石桂却不能告诉他已经赎了身,只冲着他摇摇头,转身往凉茶摊子里买上两个茶果一竹筒的五花茶,递到石头手里。

    六七十两的身价银子,做苦力一辈子也不定能赚得着,石桂不想看着他卖血汗,把茶果塞过去,吸一口气道:“爹只管顾好自己就是,我们自己也能攒钱。”

    这话倒是真的,石头也知道,那会儿石桂才当了小丫头子,就有钱给他做本钱,他出海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成想回来的时候大病不起,若不是西人堂中活下命来,身子已经埋在黄土里。

    便是这样也还小有赢余,只这余下来的钱,也全用在了亲娘身上,此时又无人看顾她,若不然再跑一趟船,先把女儿赎出来,她到了年纪,生得又好,越是想越是不能留她在别个家里当奴。

    石桂说得这么一句话,石头竟高兴起来,脸上略略有些笑影子,只一瞬又没了,对着女儿点头:“你娘总能护着你,咱们一道攒钱,把你们都赎出来。”

    石桂心酸难抑,钝刀子割肉,越是听越是心疼,胡乱点了头,石头只当她是答应了,身子都挺一挺,垮了的肩膀都抬高些,捏着茶果,到底舍不得吃,揣在怀里去街边寻生计去了。

    石桂立在街边,看着石头越走越远,脚下一顿跟了上去,远远看着他过了天桥,往那石桥边上一蹲,等着活计找上门来,他老实不会揽活,泥工瓦匠本是样样会的,可有人来寻工,会说的立时涌了上去,只他退后两步,还险些被人挤出来。

    好容易找着活,又被人压了价,八十文一天的苦工也肯干,石桂心里头怎么得过,等看他走远了,这才茫茫然往饭铺去,还得强打起精神来,怕叫秋娘看破。

    明月的饭菜,干净的毛巾,装了两大罐的水,秋娘拿明月当女婿,自然样样都预备得当,满满当当装了一篮子,还叮嘱石桂给他小口小口喝水,水里头搁了半勺子盐,又预备了一件干净衣衫,让石桂把脏的那一件拿回来,就在小院里头洗了,晾晒了第二日还给他送过去。

    “他那几件布褂子怎么经得起这样出汗的,上头都结盐花,晒上两三回就褪色了,越洗越是硬,穿在身上也不舒服,你拿来洗了,让他穿干净的。”

    石桂含含糊糊应了声,秋娘也不疑有它,她忙了一上午,就是在忙饭菜,还得打家具,问了石桂量没量屏风,石桂这才回过神来:“忙忘了。”

    秋娘解下围裙:“你去罢,我去量,做一个竹子的给你搁在屋里,要是好,我也做一个,看着凉快些,再去布铺裁些布来,昨儿看见别个穿着一种纱料子,倒很凉快,也给你做。”

    石桂越发不能说才刚碰上了石头爹,点头应着,把东西都放在圆篮子里头,大发推着车,跟在石桂身后,推着车往岸边去了。

    这些天的活计轻省,不必叫卖,也不必数钱,送了饭立时回来再装上一车,吃的还快,没一会饭菜就清干净了。

    今儿石桂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手上拎着那么沉的篮子,竟也不知道往车上搁一搁,大发几回想开口,却不敢跟她搭话,只闷头推车,他们到的时候,还没打放饭铃。

    石桂就坐在大石头底下等着,到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也忍耐不住,把脸埋在膝盖里,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才想要掏出帕子按按眼睛,明月就过来了,他远远看见石桂埋着头,还当她身上不好,急急奔过来,哪料得她竟然在哭。

    明月两只手搭住她的肩,蹲身在她跟前,眼睛里头都能冒出火星子来:“哪个欺负你了,我找他去!”他还当石桂被人欺负了,码头上讨生活不易,石桂又是女子,最容易吃亏。

    石桂看着他,一口气抽不上来,眼睛里含着泪花,摇摇头道:“没人欺负我。”睫毛一颤,眼泪落到沙石上,明月正要发急,她慢慢把头靠过去,额头抵着明月的胸膛,两只手揪着他的衣襟,哽咽一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明月吓傻了

    麻麻过生日吃了大螃蟹

    晚上先生吃炸鸡外卖,特别特别特别香,抢了一块,我只嚼两下就吐了,我没吃,我特别克制,毕竟你们已经要看见一个肉球怀总了,我努力缩小一点,啦啦啦更新完我去跑步了,我不夜跑,我走跑步机,一只安全的肉球愫。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33章 求亲

    明月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胸口紧紧绷直了,只觉着胸口皮肤一片烫热,她的眼泪灼人,叫他通身都不自在,脸涨得通红,不住出汗,倒把石桂额前的碎发打湿了。

    石桂这么扑过来,明月好半天才回神,胸膛一起一伏,心跳的比端阳那天赛龙舟的鼓点儿都密,分明是想搂着她抱着她的,到这会儿竟害羞起来,好容易抬手摸摸她的背,这样的石桂他从未见过。

    明月没安慰过人,干这事儿生疏的很,两只手搂了石桂,还得不让汗沾在她衣裳上,又觉得自己一身臭汗,也不知道她嫌不嫌弃,张手虚抱着她,却是一语中的:“你见着你爹了?”

    能让她这么伤心的,也就只有她爹了,明月知道她心地最好,要不然那时候怎么会待他这么好,那会儿她才多大,拿松果砸她,冲她吐了满嘴的糖渣子,她都没生过气,还一样给他吃的。

    待外人都这样,对她爹更狠不下心来了,明月当下说不出旁的来,可他在外头跑江湖,这样的惨事见得多,卖出来的人,天南海北那都再见不着了,主家仁慈也还罢了,便是打死了,再买一个就是。

    秋娘喜子分开卖,卖的还是两个地方,似这样还能一家子团圆的,说是老天开眼都不过,他当小道士的时候,来道观里头卜吉凶的,除了求财问功名,再有便是求团圆的。

    占卜百卦,也没有一卦是大吉,跟着师兄们糊弄糊弄人,解签的时候凶签也得给人存一丝念想,不能说得太绝,原来他以为是骗银子用的,说些好话才有人肯散财不是,可师兄告诉他,求团圆的好签万里无一,等往后他就知道了。

    明月跟着军营北上南下,也确是见着许多,贫苦不能救的,妻离子散的,连尸首都寻不着,更别说大活人了。

    越是知道他就越是说不出劝人的话,好心肠的太太们肯怜贫惜弱,那是自己没经过,明月却是经过的,他爹死了,娘立时就改嫁了,大家都要活,活不下去的时候抛开一个是一个。

    石桂半晌不说话,肩膀抖个不住,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哭都哭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抽一顿道:“我心里可怜他,可想想我娘受的苦,就不能再一家子过太平日子。”

    明月没了法子,伸手挠挠头,急出一身汗来,换成是他,怎么也不能让老婆孩子受这份苦楚,管他是谁呢。

    明月一面拍她的背一面宽慰她:“你同你娘还有喜子,也过得安稳了……”想一想拿自己作比:“要是我再遇见我娘,也不说能不能碰得上,若是碰上了,她过的好,那也算了,我也不必非得叫这一声娘的,若是过的不好,给食给衣,也就罢了,旁的我自己都不想。”

    明月从没想过石头会这样行事,他从喜子嘴里没听到多少,反是石桂说的多,他还记得那年下雪,石桂那么高兴,说她爹会来赎她的,她总会家去的,可空等了这些年,也还是没把她赎出去。

    明月身上的汗叫海风吹干了,这下把石桂实实搂在怀里,又伸手摸她的头发,石桂自知这难题明月也答不上来,她只不过不能在秋娘跟前哭,心里又实是难受得很了,这才抱着明月哭一哭。

    等她哭完了,这才看见明月的褂子扣子都没系上,露着半边胸,她额头贴的地方正是胸口,才要往后退,被明月一把抱住了,伸出手来赌咒发誓:“便是我娘找来了,我也不会叫你侍候婆婆。”

    石桂面颊发烫,不明白他怎么就扯到这上头来,明月的年早早就改嫁了,都十来年了,再遇上只怕明月都认不出来。

    明月看她迷迷蒙蒙,心口一阵跳,伸手摸上她的脸,指尖刮一刮眼睛底下的泪痕,吸一口气道:“我去找你爹罢。”

    石桂一怔,明月却打定了主意:“我去找他,总得告诉他,我要娶你。”趁着石桂没回神,一口亲在她脸上,石桂抬手捂了脸,心思还在明月发的那句誓言上,有些好笑,又很动容,才还酸涩难当,又泛起丝丝甜意,拿袖子抹眼泪,明月说的确是有理,难道她往后成亲,也不知会石头爹一声?

    “你……你要说甚?”石桂不放心,连亲她那一口都给忘了,明月笑起来,整个人把石桂罩得密密实实的,大石头边上哭了好一会儿,半点太阳都没晒着:“我好好说,不会惹着他的。”也保证不打他,明月在心里加了这么一句。

    石桂不点头也点头了,知道明月看着不着调,可办的事没有一桩砸了的,眉头怎么也散不开,还是明月揉一揉她:“你就等着罢。”

    明月打定了主意要去找石头爹,没人说一说喜子的苦难,那就他为说,若是就此歇了心思,那才是大丈夫,都已经这样了,何苦还纠缠不休,两处为难。

    明月下午便跟主管的告假,说有事要出去,正是赶工的时候,主管怎么肯放人,明月同他算得上熟识:“我见我老丈人去,娶不娶得成媳妇,就看今天了。”

    那主管是知道些事儿的,听说明月要去见老丈人,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看他这模样也不是去见吴千户的,知道他天天往外头去吃饭,别个都说是他媳妇来给他送饭的,人人都没当真,白放着千户的女婿不当,怎么会要个民女,不成想他还真是当真的。

    主管还没张开嘴,明月就一溜烟跑了,洗过手脚,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换了一双鞋子,这才往冷暖铺子去找人,问一声石头在不在,知道不在,就在脚店里坐着,坐了好一会儿,到天色将暗了,这才看见石头回来。

    他一身衣裳都是湿的,贴在身上不住往地上滴水,身后还背着一个竹篓,里头装着些银苗菜,手上还拎着个纸包,里头有两三个烧肉馒头,带回来给俞婆子吃。

    今儿是给新买了宅子的人家清荷塘,放了半年多,里头又是泥又根,差点儿叫老藕的根绊的摔在泥塘里,这活计开他一百文钱一天,给他三天功夫清干净,还得通河道引水,今儿才做了一小半,且喜老藕生新芽,长了许多银苗菜,主家不要了,他全拿了来,明儿给秋娘送去。

    石头每日里出门的时候先给俞婆子预备几个饼,再盛些水来,夜里回来的时候再带一份热食,给人出工是包饭的,不论好坏总能饱个肚皮,倒是俞婆子,腿脚不便,又做不得活计,衣裳也洗不了,还得他回来收拾。

    明月看着他把那一篓银苗菜搁在地下,转身进去送了包子,铺主人指了明月给他看,石头把明月打量一回,怎么也不认识个当兵的,却还是过来招呼:“不知军爷,找小的有甚事?”

    明月叫人称军爷称得习惯了,可石头这样叫他,他赶紧立起来,也不要他弯腰佝肩的问好,请了他坐,又叫上一碟子肉,一碟子花生,打了一角酒。

    既是来见老丈人的,自然得备下礼来,明月买了一匹布再加上两盒子点心,还记着石桂走礼的时候就是这么着,聘礼自然是给秋娘的,可拜见丈人,空着手不合礼数,倒显得看轻了石桂。

    石头吃了一惊,他在穗州无亲无故,认识的那些跑船的也都跟着船走了,哪里还能再遇得上,连个借住的地方都无,还得来冷铺过活,一盏油灯都点不起,还当明月是认错了人。

    明月笑起来:“确是来拜见您的,我同桂花认识了七八年,彼此有意,她已经点了头只等着再过两年,日子富裕些,就成亲的。”

    明月坐得端端正正,衣裳鞋子裤子都是干净的,在他身上再瞧不见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请石头饮上一杯,这才说了要娶石桂。

    石头愣住了,半晌才道:“识得了七八年?在金陵你们就认识了?”冷不丁有人上门说要讨女儿为妻,还是已经定下来的,石头没在秋娘嘴里听见,也没在石桂嘴里听着,偏偏是明月来了,来了也只为着告诉他一声,样样都打算好了,半点没有叫他作主的意思。

    石头这一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不等他说话,明月先把事说了,怎么认识的石桂,怎么跟着吴千户出去当兵,又是怎么在剿水匪的时候顺手救了喜子,说完了笑盈盈的道:“这必是老天作定的姻缘,我真成了喜子的大哥。”

    石头本来听的高兴,明月生得端正英俊,看着又老实可靠,还不嫌弃石桂是个丫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小旗了,手下管着十个人,往后还会再升,圣人重武,军户只要成亲就有田地,如今四海太平,又没战事,嫁这么个情投意合的,可不比往外头相看要强。

    “我早没了爹娘,先跟着师傅,后跟着军营,桂花跟我成亲,立时就能当家作主,不受婆婆的气。”没婆母,又往哪里去受气,明月一面说一面笑着给石头挟菜:“我知道您来了,特意造假出来拜见的。”

    这一句戳中了石头,一口酒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看看明月,明月也看着他,干脆竹筒倒豆子,把秋娘石桂的事儿全说了,她们如今这日子,根本就不必靠别个,可别说受别人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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