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许多外族人,她一看就不是汉人姑娘,也有知道他们不同于汉人的,石桂身后就有人道:“有伤风化!”一个骂了另一个笑起来,嘿嘿笑得两声:“苗女多情。”

    调侃得一句,石桂侧了脸看过去,是几个扎着方巾的,见石桂看过来,倒肃了肃了脸色,石桂最瞧不得这些,扭过脸来,蹙了眉头,还没去找明月呢,手腕子就被人拉住了,明月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我赢了!”

    一面咧了嘴笑,一面看她脖子里头挂的银锁,闪亮亮的,就挂在纱衫上,衣裳是锈色的,可穿在她身上,倒显得她肤白眼明,银锁上头一对儿游鱼,头尾相连,红眼仁儿一闪一闪,明月欢喜的说不出话来,手却越攥越紧。

    才刚那个说有伤风化的,瞪出来了,嘴里头啧啧出声,明月脑袋嗡嗡的,哪里还听得见,石桂却蹙了眉头,这下明月听见了,虎目圆瞪,那两个立时噤了声儿,一声都不敢出,就怕明月提了拳头打人,这么一对铁拳,哪一个能经得住。

    石桂还真没看见他赢了,她也看不懂,却笑起来,掏了帕子给他擦脸,他连连摆手:“我哪儿擦得干,有水没有?”

    石桂手上捏着个竹筒,盛了凉茶,明月一气儿全喝尽了,胸膛起起伏伏,才刚看见阿雄抱了他的情妹妹,心里也有些意动,可石桂能挤到最前面来看他,就已经是惊喜了,她怕热,万一晒着了怎办,道:“你怎么不在后头等着我。”

    推着她的肩往回走,明月生得高壮,肩宽臂粗又才刚赢了赛舟,哪个见着都让他,石桂领了他去糖水店,张罗着给他弄些吃食,累的很了,吃不下东西,一气儿喝了两大碗糖水,石桂还让老板娘给他搁些盐,比甜的更解渴。

    明月全喝了,这才支着腿儿眉飞色舞的说起怎么赛舟的,喜子坐在他跟前,这会儿赛舟完了,店里涌进一批客人,码头上又有舞龙的,也已经到了饭点,都找起吃的来。

    石桂的炸肉丸子卖掉一批,推回去再炸一批新的出来,夜里还要点河灯放烟火,一直热闹到晚上呢,炸肉丸子总归卖的出,今儿一天忙下来,该给王娘子张三娘发工钱了。

    明月说得起劲,石桂不住给他添水,让他小口喝,别一气儿喝尽了,渴得更厉害,喜子想上战船去看看,向往上头的火炮,明月眼儿瞥一瞥石桂:“等演武过的,咱们就练枪啦。”

    石桂眨眨眼儿,有些惊异,可历史已经拐了弯儿,绕到哪儿都不知道,这会儿有枪有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月想调到神机营去,他对没见过的东西总是好奇,刀剑练得好了,又见识到了神机营的厉害:“你们可不知道,那火炮可厉害呢,屯门那儿要造炮台了。”

    屯门的炮台,是早早就建好的,可只有炮台没有炮,算一算往前二百年,就已经有了个炮台的名字,盖上了御印不许更改,二百年后,才终于要按上炮了。

    “等船上也能按炮了,那些水匪占着荒岛也无用,咱们强攻上去,一捉一个准。”明月嚼了块糖年糕,石桂一下子听住了:“你们要出战?”

    明月一秃噜说快了,一口糖糕堵在喉咙口吃不进又吐不出,捶着胸口直咳嗽,一杯茶灌下去,这才顺过气来,不住冲着喜子使眼色,喜子也怔住了,没听说要明月要去剿匪。

    他没了法子,只得道:“咱们本就是轮换着来的,我原来算是新兵,操练得差不多了,自然得上阵去,天天窝在营里,也不叫当兵了。”

    石桂抿了唇,一时不说话,明月也不敢开口了,这两个一安静,松箩小鸽子似的缩了头,越发不必吱声,喜子左右看看,明月怎么使眼色,他不敢这会去劝石桂,还在桌子底下踢明月,怎么这会儿把事儿给说了。

    杀一个水匪能得多少赏银,若是倭寇,得的银子还更多些,有了功劳就能升官,这会儿北狄不乱,也只有这些水匪能给些颜色看看了。

    下午是休息的时间,岸上就有舞龙舞狮采青的,明月不急着回船上去,撵在石桂身后,答应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真个到了她跟前,才想起来还没问过她呢。

    石桂不开腔,明月耷拉了脑袋跟在后头,一时紧一时慢,心里知道她是担心,营里要去的兄弟,一多半儿都瞒着家里人。

    “娘们家就是会嚎丧,气运都叫她哭没了。”话是这么说的,可意思还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明月也想瞒着的,一直都没说,看见石桂是真不高兴了,这才低声道:“不打紧的,咱们营里都已经出海两回了,回回都是胜的。”

    石桂急步走着出一身汗,好半天才吁出一口气,喜子拉着松箩离他们几尺远,她站定了回过身来看向明月:“我可不管你打紧不打紧,房子的钱还得一人一半呢。”

    明月笑起来,知道她这是点头了,拍了胸膛:“我问过了,到了百户你就是百户夫人,总旗都太小,我往后让你也坐轿子。”

    石桂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我有腿,坐什么轿子。”

    第325章 来了

    石桂这话拐了三个弯,明月没听懂,可哼哼的那一声他却听懂了,姑娘家撒娇,可就是这个样儿,连着两三天,欢喜的胸膛都要炸开来,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石桂停了,他也停下。

    石桂有些面红,拿扇子不住扇着,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你去且去了,打仗的事儿我不懂,可你们是水兵穿不穿甲衣?用什么防护?”

    水兵营里还真没什么防护的,穿着甲衣太沉了,还怎么快船过去,可明月不敢说甲衣护主镜便道:“有的,不过寻常演武不拿出来穿,真个出战,就穿了。”

    石桂还是放心不下,抿了抿唇,到底忍住了,先回了饭铺,秋娘几个还在裹丸子下锅,看见石桂回来,嘴巴都合不拢,满手都是肉茸:“今儿一天可是赚大了,要是时时有节庆,咱们就能赶紧置个铺子了。”

    统共四十斤猪肉,这会儿已经卖掉一半,小份的少人买,大份买的人多,一桶出去立时见了底,秋娘收钱都收得手软:“要不赶紧让阿珍再去买些肉来,面粉倒是还够用。”

    舍得用油的人家少,石记的饭好吃,就是油重,这些个做苦力的,肚里少有油水,寻常吃的也是鱼虾,吃上了石记的盖饭,一口肉一口油,五脏庙立时熨帖,肉足料多汤汁浓就更下饭了。

    炸丸子也是独一家,有卖汤丸子的,炸丸子费油费肉,车一推出去,盖子一欣香气扑鼻,过节的时候手上都有闲钱,一份不贵,自然多人买,原来还当四十斤猪肉怎么也卖不掉的,没成想一上午手就没停过。

    石桂笑起来:“不忙了,这些卖掉就歇歇。”话才刚说完,又想起得让秋娘做主,拉过她来:“娘也别这么忙,咱们也去看看庙会,买点吃的喝的。”

    两匣子铜板,也得赶紧记帐,明月夜里还要出船去海上,就让他在凉椅上躺着,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算帐。

    明月哪里还能睡得着,石桂就坐在他身边,葡萄叶子藤蔓投下阴影把她遮得密密实实的,细碎的光影落在睫毛上,这会儿已经有了蝉声,小院的门大开着,凭海风吹进来,葡萄叶子沙沙的响,吹着她耳边碎发,明月眼儿都不错的盯着她,这个媳妇就算讨着了。

    石桂十个一点穿铜钱,没一会儿就点出三两银子,匣子里还满当当的,直起身来伸伸胳膊,看见明月没睡,反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把铜板一扔:“你还歇不歇了,要是不歇,起来替我数钱。”

    松箩也帮着数,喜子帮着剁肉,还时不时的撒水浇地,这样还热得不成,怪道这儿的人穿宽大裤子,开口还往上,都是叫热的。

    石桂摸了一把钱,叫了喜子:“你去买四个瓜来,等会儿吊在井里,等忙完了咱们切甜瓜吃。”喜子拿了钱出去,石桂还叮嘱一声:“要挑个头大的。”

    喜子应得一声,他倒不怕热,还问松箩去不去,松箩看一屋子都忙,不敢去,蹲在石桂身边点钱,石桂笑起来,轻轻推推她:“你也去罢,四个瓜他一个人也提不过来。”

    松箩立时笑起来,点点头跟在喜子后边,喜子把手在裤子上搓一回,伸手给她:“你拉着我,你别走丢了。”

    喜子当起哥哥来,竟很有模样,石桂看着他们出门,回神的时候明月身前已经串好了两串儿,石桂吃得一惊:“你怎么串得这样快?”

    明月笑起来:“这是练眼力的,咱们营里就有人练,说这样练久了,眼晴就利了。”说这话的就是上回比武把他打输了的,明月很佩服他,他的年纪比明月大一轮,正好称了兄弟,也不是本地人,是个山东大汉,说这法子是从他娘子那儿学来的。

    营里人都笑话他,说他这么个大汉,行的却是妇人事,明月却觉着有道理,也跟着他学,练上十五六日,眼力果然不同,一打听才知,他已经练了三年多。

    “我没见过他拉弓箭,想必准头极好,咱们要海战,船靠不过去,炮弹火药损耗太大,也有射箭的,我就先练起来。”明月打小就是跟着各个师兄混的,各位师兄擅长的又不一样,画符是谁好,练丹是谁强,他没那些个脾气,哪个好就跟哪个学,很是拉得下脸,那人甩不脱他,倒也肯教。

    石桂一听就笑了:“那赶情好,你往后也不必到别地儿去练眼力了,你替我串钱。”他在兵营里从来就是顺着大流混的人,他既有这想头,就让他去努力,那一幅海域图,已经用细炭笔描过一回了,等把各处地方标注上,就能送给明月了。

    “戚大哥的本事不只这一点,营里那些人,只有他也在看兵法。”明月这却不曾细,他的兵法读得更细,《二十四篇》《孙子》那些书上,写得密密麻麻,不独看还自己写,明月却才是才拾起来,读都不曾读全。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算帐,明月一心二用,没一会儿匣子里头的铜钱就见了底,石桂又单数出两个二百文来,拿红绳子串了,算是给王娘子和张三娘的赏钱。

    明月看她拿了笔记帐,他识得字,可他不会看帐本,一笔笔的支出收益,石桂算完了才打算盘,珠子一动审一审数儿,就没有出过差错。

    石桂正惊叹,门外头松箩抱了两个甜瓜回来了,喜子磨磨蹭蹭跟在后头,染了一身的汁不,手上还有半个摔破的甜瓜。

    秋娘在里头看见了赶紧出来,松箩紧紧咬着唇不敢说话,眼儿盯着石桂,石桂却笑了:“怎么弄成这模样,赶紧洗一洗。”

    秋娘打了水绞巾子给喜子擦脸,衣服上的汁水是擦掉了,染上去的一块却擦不掉,没一会儿也干了,松箩裤管上头也染着白瓜肉,石桂问她,她只看看喜子,不敢说话。

    喜子脸色不好,秋娘宽慰起他来:“砸都砸了,就算了,这一个咱们立时吃了,好的那个再湃到井里,夜里切了吃。”

    别个吃瓜的时候,喜子一动也不动,松箩也缩了起来,躲在屋里,还是王娘子把瓜拿进去给她吃,青瓜瓤白瓜子,汁水清甜皮还薄,穗州天气热,瓜也甜,因着往来的洋船多,还有许多在内陆少能吃到的瓜果,只是价钱贵,摔了两个,喜子怎么不难受。

    石桂劝了他,他也闷声答应了,只一直兴致不高,今儿端阳节他很欢喜的,到了明月要出海时,他竟不肯跟着。

    秋娘笑起来:“小人儿才心思重,叫他呆着吧,等外头放烟火了,他自然就好了。”一面说一面盛丸子,两桶卖完,她们也去看热闹。

    石桂先跟着车出去了,这会儿暑气未散,却比正午好了许多,石桂既是签了契的,就把丸子推到糖水铺子外头来卖,老板娘笑着倒了水来,来买炸丸子的,果然又多摸了一文钱出来买她的糖水。

    这下子大发阿珍连喊的力气都省了,老板娘跟她的伙计两个就往外头揽了一圈生意,没一会儿就卖空了,笑得合不拢嘴儿:“还是你这个法子好,难为怎么想出来。”

    等码头上全点起灯来,远处的龙路上也全挂着灯,今儿老天都帮忙,海面上没风,灯火水影倒映着海边一片都红的。

    石家的肉丸子早早卖空了,糖水铺子的老板娘看着钱连笑都笑不动了,拉了石桂道:“我同你再签个长约,我少收你些租子钱。”

    二百文一天就赚到了,这么好的行市,且不得牢牢拉住了她,石桂笑起来:“等天儿凉下来,不如想想租给卖早点的,推了车出来在这儿卖,你不卖糖水还能卖热豆花,一样是赚的。”

    等海面放烟火的时候,阿珍来找石桂,说是喜子肚疼,秋娘带他回家了,便不来看烟火了,石桂一惊,喜子自来少病,连头痛脑热都没有,怎么会突然肚疼,急赶着就要回去看一看。

    阿珍拦了她:“早回去哩。”秋娘就是怕石桂赶过去,这才让阿珍晚些来告诉她的,阿珍笑一笑:“吃坏肚子,不打紧的。”

    连医馆都已经去过了,开了两枚丸药,化水冲服了,喝了出了一身汗,肚子倒不疼了,石桂说定了要等明月的,听见说已经好了,这才放下心来,怕是凉的喝多了,这才闹肚子。

    等到龙船回来,烟火也放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还亮着几小簇,明月找着她,挠了脑袋,分明在船上的时候他还想着要是能在她身边一起抬头就好了,这会儿偏偏说不出这些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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