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石桂跟阿珍两个拎了篮子,跟在叶文心的身后去了纪家,纪大人才刚去衙门,门上见着叶文心,因着来了许多回,也不再通报,先把她引到花厅里去,没一会儿纪夫人就出来了。

    叶文心先是把端阳节的事说上一回,跟着又把印好的教材拿给她看,最后才道:“家里做了些粽子,是石桂想的法子,拿咸蛋黄跟肉一同包起来,我想着夫人爱吃蛋黄酥,特意给夫人带些来。”

    纪夫人一怔,看向石桂,听叶文心说得多了,心里知道这个丫头不寻常,等听见她推了车出去卖饭,还要去印广告单,也还不敢确定。

    穗州能干的女人许多,只要划出一片地来给女人,她们自己就能活得有声有色,女挑夫就是一样,码头上男人能干的活,女人都能干,多费些力气,给自己挣出一片天来。

    石桂许就是她们中间的一个,主意多心思活,跟着叶文心识了字,便不甘心再当奴婢,这样的姑娘很好,纪夫人也很愿意帮一把手。

    可再听说她印出来的单子都往南城发,南城的拿了这个单子就能往城东码头来换一盒饭,又听说专送了船厂,心里就慢慢觉出些味儿来。

    石桂笑盈盈的:“我不过胡乱做些,不意蒸出来味道这样好,这馅儿既能做蛋黄酥,那就也能做月饼了,跟莲蓉的一齐作馅,不知道做出来好不好吃。”

    叶文心奇道:“你想得倒快,月饼都是甜的,做了甜咸的,怎么会好吃。”越想越觉得古怪,拿手掩了口,咸口的月饼也不是没有,可甜咸的却少见。

    反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笑起来:“我还当只咱们家的夫人能吃这古怪味儿,不成想夫人还有这样的知己呢。”

    纪家除了蛋黄酥,用咸蛋黄做的东西有许多,烧蛋黄蟹米分豆腐是一样,做甜点心又是一样,纪夫人随口说了,厨房里做许多回才能做出这味儿来,粽子便是如此,从来都是做出去分送,别家少有做的,不意这么个丫头倒折腾出这些来。

    纪夫人摇着扇子,啜了一口酸梅汤,冰珠儿在玻璃碗里头叮叮当当一阵响,借着喝汤,打量了石桂,只看模样哪里看得出来,嘴角一抿,隔得这许多年了,竟又碰见一个。

    第308章 不宣

    纪夫人啜得一口酸梅汤,抬手让她们也尝一些,自家接口道:“可不是,旁个拿它当粥菜,我偏喜欢拿这个当点心。”叶氏是不吃这些的,她常年吃素,但凡带些油花的东西肠胃都受不住,早上过弱的菜里都没有咸蛋黄,何况是吃食了。

    是以纪家从未送过肉点心给叶氏,石桂这才不知,纪夫人说着冲石桂笑一笑,吩咐了丫头:“叫厨房赶紧做些,给你们尝尝。”

    石桂笑起来:“我是昨儿突发其想,还想着拿腊肉跟蛋黄做竹筒饭去卖呢。”她看着纪夫人脸色无异,听见她这么说了,还点点头。

    纪夫人脸上笑意不减,还打起趣得一声:“听你说着倒馋了起来,味儿定然不错,你那小饭车我听兰章说过,倒是好主意,省了店面的钱。”

    石桂听了还有些吃惊,她没料着纪夫人是真心要谈这些,沉吟片刻,笑起来道:“我印了食单子,到时候让我弟弟各处分发,广而告之,虽是码头的,也能让更多人知道。”

    说着把单子拿了出来,纪夫人拿过去细看,还笑了两声说有意思,丫头姑姑凑了趣儿,说门上也有人投递的,只从来不会送到纪夫人跟前。

    石桂这样看着,还真不知道纪夫人到底是不是同她来自一处的,她没想着相认,就是原来再平等又如何,一个是从二品的诰命,一个是平头百姓,当中还隔了二十年,若不是叶文心,本该一点交际都没有的,就是高攀也攀不上。

    石桂心里是有许多迷团的,譬如那一眼看上去就与别处不同的校舍,再譬如这些咸蛋黄的点心,还有对待叶文心的态度,纵是叶氏相托,可对待一个犯官之女这样友善,半点都不怕受人攻讦,小事叠起来就成了大事。

    石桂是知道纪家这位夫人的,宋家因着叶氏多病,老太太又不爱热闹,不似别的官家那样时时聚会,宋家的交际应酬少,可既在金陵城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上头主子不说,底下丫头也有爱说道的,哪一家的夫人姑娘都能说上几句。

    最出风头的怕就是颜家这几位了,头一位是皇后自不必说,第二位年纪老大不曾嫁人便罢了,还建女学下西洋,离经叛道的事儿能办的都办了,别个说起她来,比另外几位都更起劲些。

    到了第三位,也还是一样,和离二嫁便罢了,头一位嫁的是侯爷,第二位嫁的是指挥使,那些妇人花在她身上的唾沫比颜二姑娘只怕还多些,颜二姑娘在她们眼里就是个疯子,都已经疯了,还有什么好说,到了吴夫人身上,虽不敢骂她,可提起来的脸色总不好看。

    眼睛一挑,眉头一动,座中便都知道是在说她,当着她的面儿还得笑,越是憋屈着背后就讥讽的更多些。

    纪夫人排行第六,上头三个姐姐已经出挑,第四个还是程三本的夫人,有事无事总要上三本,谁的脸面都不给,但凡他觉着悖了论理纲常的,天王老子求过来也是半点脸面不给。

    他若是私德有亏也还罢了,偏偏过得很是简朴,除了年俸,一家子还靠着妻子的嫁妆银子度日,哪个敢说程御史半句,圣人都赞他,说他是个没私心的人,岳父都不知道参过几本了,送上来的折子整个中书省都得看一回,直言大骂,骂得也太过份,圣人头疼起来,只得让皇后召见妹妹,让他夫人劝解他。

    纪夫人在这一堆姐妹里头,还真算得不起眼,除开女儿成了王妃那件事,她在京城妇人口里还真没什么谈资,嚼也嚼不出什么来,要说只能说她打小当庶女的时候就很得嫡母的喜欢,若不然也不会把她嫁到娘家去了。

    想当然而,这位纪夫人要么是极会做人尽力巴结的,要么就是谨小慎微懦弱堪怜的,哪知道她全然不是这些模样。

    纪夫人穿了一身浅蓝色芙蓉罗的家常衣裳,手上绕着一圈珍珠的十八子,颗颗莹莹生光,脸颊丰润,神色悠闲,明目舒眉,一眼睇过来,就能让人打心里松快起来,这会儿正这么看着石桂:“端阳节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了?”

    “是姑娘的主意,我不过一道参详,也不知合不合用。”石桂的主意更像是联欢,又怕太过惹眼,全推在叶文心的身上,纪夫人便不再追问,只问她的饭铺生意好不好。

    若是石桂此时开个酒楼,纪夫人还能赏光,许是叫个席面回来,许是订些点心,酒席都不必进门,外头便已经传遍了,自有人会来订一样的,尝个鲜也好。

    可石桂开的却是小饭铺,客人都是码头工,纪夫人自恃身份也不能开这个口,石桂好容易来这一趟,都想好了要求一个庇护,话就跟着多起来,眼看着纪夫人眼里兴味很浓,倒没有觉着她冒犯了,于是越说越多,起起了要演武,码头上要搭台的事来。

    布政司掌一省之政,军事演武自也在管辖之下,纪夫人听她绕了一圈,手里捧了玻璃杯子,冲她微微笑起来,也不接口,只问她如今找着爹没有,又问她是怎么到了宋家的。

    石桂不免有些心焦,可纪夫人问了她也不能不答,便道:“原来家在兰溪,因着受了蝗灾,日子过不得了,这才卖出来,到了宋家,且幸太太是个慈悲人,这才放我出来,跟着姑娘。”

    她若还是奴身,也做不得生意,纪夫人听她说这些比听她说生意还更有兴味,一样样细细问她,连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原来不时说话挑了兴头逗纪夫人高兴的,竟也红了眼圈,长叹一声:“卖出来的能再找着家人,就已经是大幸了。”

    纪夫人指一指她道:“她同你一样,也是打小就跟着我的,爹娘就在穗州,我说放她,她还不肯出去呢。”

    那个叫九红的姑姑从外表看再不似穗州本地的姑娘了,一口官话也很利落,见石桂打量她,冲她摇摇头:“这是菩萨眷顾你,离得故土二十年,再回来,还有什么认不认识的,我爹娘早都不在了,弟弟倒是讨了媳妇,也生了几个侄儿,可见着我就先是哭穷要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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