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竹生得眉眼灵动,活泼跳脱的戴在她头上最好看,轮着石菊,那便是八宝群花更好些,螳螂舞群花吐蕊,互相比在头上看了,吱吱喳喳一条后巷子都是莺声燕语。

    她们都买了,货郎便笑眉笑眼的把一箩儿豆娘送到石桂眼前:“两位都有了,姑娘也买一个罢。”

    这东西一季就失了色,用的纱也不是什么好纱料,只是戴个新鲜的,屋子里头花花黎黎的是让自个儿看着心绪明快,戴在头上的东西,石桂却喜欢素的,挑了一朵绣球,累累缀缀煞是好看,花色虽不艳丽,配着新发的夏衫正合适。

    除了卖豆娘,担子还各色配了药的五毒香包,货郞看她们买的多,打开香包给她们瞧:“里头都是好药材,配上身上避暑呢。”

    一样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样样都有,淡竹拿起来看一回,道:“这活计倒好,一个荷包得几个钱?”

    货郎咧嘴笑了起来:“是我娘子绣的,这长命缕也是她编的。”石桂原来倒没想买,眼见得那货担子底下留了一朵绢花芍药,碗大的一朵,同担子上旁的东西相较,一看就知道是价贵的,抿了嘴儿一笑,挑了一色长命缕,又拿了个绣花荷包。

    淡竹石菊年岁摆在那儿,一看也明白过来,原本就要买的,长命缕配在身上,三个一道结伴回去吃五毒菜。

    这会儿银鱼正肥美,金陵城里每到端阳家家都要吃五毒菜五毒饼,天色又好,又有一食盒的点心鲜果,淡竹拍了巴掌:“咱们往花园子里去罢,这会儿紫藤花开得好,咱们就坐到紫藤架子底下,吃酒剪福字。”

    叠彩剪福算是端阳节里讨个好口彩,石桂取了一叠彩纸搁在绣箩里头,抱起小黄狸,把它也一道搁在里面,带它一道出去玩。

    一个提了食盒,一个抱着绣箩,说说笑笑要正往门外走,迎面碰上了锦荔,她眉头一蹙,顺手就把手里的托盒递给石桂:“你往至乐斋跑一趟,这一份是给堂少爷的,家里还等我吃饭呢。”

    这分明就是她的差事,石桂今儿轮休,这才想着要逛园子,点心碟子都分装好了,偏偏锦荔递了东西甩手走人,家里人说的自然是高升家的,说完了昂着头走了,气得淡竹从鼻子里头“哧”出一声来。

    “就别理会她,把这东西还摆到她房里去,谁的差事谁办,叫她急去,春燕姐姐问起来,有她好果子吃!”院里哪个不知道堂少爷没钱,往他那儿跑腿是再没打赏的,一样是跑腿的活计,也分热门冷门,宋勉那儿就是无人肯去的累活,路程不远不近,一个铜板都没,锦荔怎么肯去。

    “这是太太吩咐的差事,给的还是堂少爷,她敢这么塞过来,就是打量我们不敢呢,就算春燕姐姐要罚,也是咱们一道挨罚。”石桂安抚住淡竹,淡竹也知道她说的有理,可凭白替锦荔跑腿,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淡竹噘了嘴儿不甘心,心里把锦荔骂上十来回,石桂推一推她道:“你们俩先去园子里头等我,把吃食带了去,我立时就来寻你们。”

    托盘里头是五毒艾草,一碟子五毒饼儿,还有几张剪成红葫芦的彩纸,石桂一路往至乐斋去,宋勉站在窗前读书,石桂回回来都在节里,是以回回都遇不上书僮,托盘里头摆了五六只粽子,一只剥了半边皮儿,已经咬掉了一半。

    宋勉抬眼的功夫也看见了石桂,冲她一笑:“今儿又轮着你跑腿了?”回回节里都是她,想必是个好差遣的,上回又见她干娘打她,虽是见天把笑挂在脸上的,只怕院里也是受人欺负。

    也不急着拿托盘,反捡了只肉粽子,自个儿那一只也只剥了一半,给石桂的却把粽子叶都剥了个干净,递给她道:“你吃罢。”

    石桂眨眨眼儿,厨房里送到宋勉这里的粽子还真是不一样的,上房的丫头们都是小肚肠,拳头大的一只哪能吃得了,便都裹得尖尖的,里头肉馅足了,这些小姑奶奶们也吃不了这许多米。

    给宋勉的又不一样,拳头大一只,一块大肉塞足了,还得笑话一回,说他乡下人肚皮大,凭给几个,他都能吃得下。

    石桂盛情难却,拿在手里咬上一口,宋勉还给她倒了茶,看着她斯斯文文吃着,倒跟咽不进似的,这才回过神来,她早已经调回了叶氏的正院,哪里还会短了吃的,倒有些面红,石桂便道:“跟几个姐妹凑了个小局,怕吃得多了,到那儿就吃不了了。”

    她如今再不是小丫头打扮了,人比旧年高了几寸,一条撒花绿裙子,腰间缠着桃花红的腰带,虽还梳着双丫,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么一笑,宋勉又想起上回看她光着脚,脸上越加烧红:“那你赶紧去罢,别叫她们等你。”

    石桂应了声,手上拿着粽子退出去,想着宋勉连个陪饮雄黄酒的人都无,又再回转来,宋勉诧异的看着她,就见她拿了两个茶杯出来,浅浅倒上雄黄酒,闻着一股子辛辣味儿,自个儿先端起来:“祝堂少爷金榜提名。”

    一杯饮尽了,笑嘻嘻转身走了,反是宋勉怔忡了好一会儿,这才举起那杯子来,舌尖沾着一点儿,再没想到这酒竟这样辣,也是一口饮了,想一想轻声道:“祝你早日回家。”

    石桂拿着粽子找到淡竹两个,园子里头热热闹闹都是人,一打眼看过去,还都是熟识的,石桂眼儿一扫想寻一寻葡萄,淡竹早已经剥了好一会瓜子,把里头果仁挑出来,石桂老实不客气,抓了一把嚼起来。

    淡竹“哎哎”叫了两声,捧着那个小碟儿不肯撒手了,她这样性急的人,偏偏爱把果仁儿都剥出来,再一个个吃,眼看着石桂抓了一把,石菊也跟着伸手,淡竹这下急起来:“统共才这些个呢。”

    石桂石菊头挨着头笑,淡竹也不过气上一句,肚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藏了这许多事,眼看着一个过去,连人家八辈儿祖宗都能说上来,又推一把石桂:“你可知道,如今你干姐姐那块地儿可成了宝地了。”

    锦荔还当着人笑话了石桂一回:“你这么钻营着回来,倒不如安安生生留着。”她说得难听,石桂却全不当一回事,本来她就没想着要往宋荫堂跟前凑。

    似她这样想的,院子里头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葡萄那个堆得满满的都是小东西,分明她跟九月两个是说不上话的,就因着进去的早,被许多人巴结,让她们跟管事妈妈说一句好话,能把自个儿也调进去。

    “我晓得你没那些个想头,你要真有,咱们也好不成。”淡竹把头挨在石桂肩上:“你且不知道,春燕姐姐要把玉兰姐姐调到大少爷屋子里去。”

    一面说一面冲石桂眨眨眼儿,半通不通的丫头,也知道屋里人的意思了,玉兰这个年纪,调过去说是为着管宋荫堂的贴身衣裳的,这可不就算是半个屋里人了。

    玉兰针线活计最好,叶氏把她派到宋荫堂那儿去管着针线衣裳,那也是应当的,可淡竹这么弯弯绕绕,石桂却“扑哧”一笑:“你又知道了,见天这许多心思。”

    “那可不是么,太太要放个人,那也是应当的,可表姑娘怎办?”谁都知道宋荫堂娶叶文心那是板上钉钉的,这一回五月节里没送东西来,叶氏派了人去,连宋荫堂都预备了好些个东西送过去,若不是领着差事,还想自个儿跑一趟。是老太太给拦了,那头再好,孙子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

    石桂蹙蹙眉头,料得叶氏不会办这样的事,宋荫堂不等也得等的,倒不担心叶文心进门之前就插出一个姨娘来,掐了一把淡竹的面颊:“你是喜鹊不成?还是包打听,吃着东西嘴都不歇呢。”

    淡竹扁扁嘴儿:“我还听说了,松节的妹妹这回想进院子来,管事的怎么也不肯松口,那么一家子吸血的,活该!”宅门里头的事情多,一时这儿一时那儿,说出来却是桩桩都叫人叹息,淡竹扯一扯石桂:“原来跟你同屋的那一个,叫人挤出来了。”

    石桂才想到九月,石菊就轻轻咳嗽一声,原是林荫道那头有人过来,不是旁个却是宋之湄,后头跟着水晶白露,一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子。

    见她路过,原坐着挨着的小丫头子俱都立起来,贴着石头站着,宋之湄竟冲她们笑了一笑:“你们顽罢。”

    说着脸上带笑走得远了,手上竟还捏着一把新鲜的石榴花,石桂淡竹面面相觑,老太太一时管不到,她的禁足令就废了不成?

    ☆、第168章 成奸

    宋之湄脸上带笑,人也确是温和得许多,不说平日里待下人,连带着对余容泽芝也好得多了,送鞋子送袜子送点心,都说是自个儿亲手做的,从东西到匣子,打眼一看就放足了十成十的心意,是不是亲手做的不知道,可有东西往来,余容泽芝就不能白收了她的。

    办下这样的恶心事儿,搅了余容的婚事,便是院子里头人人心照不宣,也不能当面骂她不要脸皮,余容收了东西,笑一笑回了一罐头三清茶去:“这是今岁新晒的,松取其清,竹取其直,梅取其傲骨,这才叫作三清茶,正适合大姐姐喝的。”

    水晶脸上涨得通红,可还记着宋之湄的吩咐,半句口舌也不能起,一张脸儿都要笑僵了,她回去学给宋之湄听,宋之湄差点儿把那罐子都给打烂了。

    可落后还得笑着同她问好,做缠枝花的袜子送过去,时兴花样子互相传送,还要请了两位妹妹到她院子里头吃点心喝茶,十回里头,余容泽芝不过应她五六回,原来是她不搭理两个妹妹,如今是两个妹妹不愿意搭理她了。

    宋老太太老道,知道宋之湄这番行事,也不曾心软,眉头反而皱得更紧:“装个相就能混过去不成?”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皱紧的眉头反而松开了,摇一摇头道:“便是这样越发可厌起来!”打定了主意要把宋之湄送回去,便此时因着少事送不得,等风头过了,也还是得送回去,这两个非得离了远了才好。

    若是因着心软,想着到底愧对了他,也不至于把他们留了这许多年,老太太那会儿是脑子不清醒,后来清醒了,心里总有顾及。

    一个宋荫堂已经尽够了,若是那两个长久处着有了情宜,那也是正经夫妻,哪知道叶氏一守就守了这么多年。

    万事再无后悔药,若是在宋敬堂出生之后就把甘氏送回去,说不准也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老太太想着阖了阖眼儿,身边的嬷嬷给她揉着额头,见她满面疲态:“老太太宽宽心罢,少爷往后官运亨通,就没什么好烦心的事了。”

    宋老太太摇摇头:“这个孩子心太软又重情义,难成大事,我是老了,再早上二十年,也不至于就心软到这个地步。”

    嬷嬷长年陪着老太太,老太太一张口,她立时知道说的是什么,想一想老太太年轻时候手段果决从不手软,心头一跳,跟着又道:“那老太太可要赏下什么去?”

    宋之湄做的花糕粽子俱都会送一份来,送来了不算,还得告诉老太太一声,这些个还有一份是送到陈家去的。

    老太爷的打算,家里一个宋荫堂知道,一个就是宋老太太知道了,便是要退也没有退得这么快的,千丝万缕也不能一时就斩断了,老太爷既然已经“病”着,那一个隔房的女儿送些小物件给太子妃,倒能算得上是好事。

    老太太这才默许了她,禁足也就跟着不了了之,听见嬷嬷说了,应上一声:“送两个粽子去也就是了。”

    宋之湄跟甘氏两个因着朝上这番变化,暂时没被送走,又留在了宋家。甘氏自知丈夫是靠不住了,越发不肯拿钱出来,宋望海先还当甘氏回乡,手上的田庄铺子总得吐出来,哪知道她偏偏又不回去了,再张口跟甘氏要钱,说些给女儿疏通,订门好亲事的话,甘氏却已经不肯再信他了。

    银凤从柜子里头翻出那一包东西来,甘氏原来病着不敢说,连金雀也不敢告诉,知道她是个拱火的,无风还要起三尺浪,那么一件兜儿,闹出来可不得翻天。

    她心里存着事,又无人可说,想着这事儿必得告诉甘氏,可甘氏的病时好时坏,就没有能撑起来的时候,越发无处吐露了,宋之湄倒是管起了事,可亲爹的房里事,还是这样的腌臜事,要怎么说给女儿听。

    银凤不敢说,金雀却觉出来了,宋望海又没甚个正经差事,见天儿也不知跑去哪儿,喝了酒回来,替他收拾的还是金雀,脱了衣裳袜子,还想往他怀里钻一钻,要是能在甘氏回乡之前怀上一个孩子,她后半辈子就算有了依靠了。

    哪知道回回挨过去,回回都被宋望海推到一边,金雀心里委屈,她又不是生得丑,原来宋望海的目光也常往她身上打量,才刚当了通房的时候也算如胶似漆,怎么才半年,竟把她抛在一旁,看倒是看的,摸也摸过,真个要办事,他又正经起来了。

    金雀怎么不急,甘氏身子好的时候,不错眼的盯着她,但凡有个媚眼儿抛过去,就得隔着她两三天不许近宋望海的身,院子里就她一个通房,过了明路的房里人,余下那些个纵有贼心也没贼胆儿。

    好容易甘氏病了,西院里只有一个姑娘掌家,年轻轻又面嫩,哪里还管到父亲的房里事,正能趁着这个时候怀上一个,便还不上,在他身上多刮些油水下来也是好的,哪知道他倒不肯了。

    一回二回也还罢了,吃了酒的人力气不济,三回四回,那东西就是不顶用,金雀就觉出不对来,悄摸的给了书房小厮几钱银子,问他寻常老爷都去哪儿,那小厮还说不上来:“那都是高进叔跟着的,咱们怎么知道。”

    金雀一跺脚:“你就不能同他吃顿酒买些小菜。”一面说一面又给他银子,还往厨房叫了菜,长

    随不肯说,跟着出门的还有小厮,几回一打听,便打听出来,宋望海在怡春阁里有了个相好的。

    金雀再是通房,也是个良家的,一听小厮说起怡春阁,还怔得一怔:“甚个地方?”那小厮挤眉毛弄眼睛,嘿嘿一声:“姐姐往那脏地界想就是了。”

    金雀一口气儿都没提上来,家里已经这许多人分了,外头这个还要霸着,怪道他不想,原是在外头饕足了回来的。

    这事儿她一个丫头是管不住的,干脆狠狠心,把这事儿闹到甘氏跟前去,甘氏这么个护窝的性子,只要闹了出来,必得得扒了那下贱蹄子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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