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坐在车上,身体随着车轮的滚动而起伏,眼神也跟着闪烁不定。

    他一直在回味贾诩的话。他显然,贾诩不信任王允。对朝廷来说,王允忍辱负重,杀死了董卓,为国除奸。可是对西凉人来说,王允欺骗了董卓,他辜负了董卓。人无信不立,西凉人不敢再相信他。

    赦免诏书也许能起一定作用,但是作用有限。

    荀攸转头看看随在车侧的张辽,招了招手。“张校尉。”

    车走得很快,马蹄声、鞭子声、车轮声混在一起,虽然荀攸的声音不小,张辽依然听不太清楚。他回头一看,见是荀攸正在向自己招手,连忙拨了拨马头,靠近了些。他俯下身子,身体前倾,好听得清楚一点。尽管如此,他们离得还是有些远,太近的话,马蹄容易碰到车轴末端。荀攸示意他上车来,张辽却摇摇头,干脆跳下马,扶着障泥,向前奔跑。

    荀攸暗自叹了一口气,拍拍车轼,示意车夫停车。车夫拽紧缰绳,缓缓停住。荀攸拉住张辽,坚请他上车。张辽无奈,只得上了车,与荀攸并座。他刚才跟着车跑都没怎么大喘气,上了车,与荀攸并肩而坐,脸上却泛起了红。

    “校尉不必拘礼。我们以字相称吧?”

    张辽又惊又喜,盯着荀攸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不是开玩笑,这才躬身领命。“敢不从命。”

    “文远,你对王司徒与董太师之事,如何看?”

    张辽脸色一僵,脸上的喜悦不翼而飞。他看看荀攸,眼神有些苦涩。他没有立刻回答荀攸,这个问题其实很不好说,他也摸不清荀攸是什么意思,不能随便表态,但荀攸问他话,他又不能什么都不说。他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

    “公达先生,我跟你说说南阳的战事吧。”

    荀攸理解张辽的难处,不想逼催,欣然答应。“正好,我也想听听南阳的战事经过,只是怕文远不方便。徐荣是久经沙场的大将,麾下的西凉兵又是精锐,更有文远这样的并州豪杰,怎么就输给了孙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张辽苦笑,把他和段煨一起攻击郦城,孙策写信给他,邀他见面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荀攸听得很认真,不时还问一两句,听到一半,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张辽的意思。

    之所以有郦城之败,是因为段煨不信他。徐荣之所以战败,是因为西凉诸将不信任徐荣。孙策只是抓住了机会,略施小计就把徐荣逼到了死地。若非如此,就算穰城之战有胜负,也不可能形成全歼的结果。

    说一千,道一万,信任很重要。徐荣、张辽没有做过对不起西凉诸将的事,西凉诸将都不信任他们,王允欺骗了董卓,西凉人还能相任他?不用说,接下来西凉人会抱团取暖,他们不会相信任何人。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难守住长安的人只有曹操、吕布,眼前的张辽也许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文远,你怎么看孙策此人?”

    张辽很慎重,思索了好一会儿。“猛如虎,狡如狐,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似乎有鬼神不测之能。他说我们在洛阳时有过交往,而且情同莫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他说得很像是真的,说得我几乎都信了。直到回到长安,问起之前的同僚,这才知道根本没这回事,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

    荀攸吃了一惊。“这可是大奸之徒啊。”

    “要说大奸吧,倒也未必。”张辽想起当初和孙策见面的情景,一时出神。“他提到一些我从未向人说起过的事,甚至是心底事,简直像是会读心神术一般。”

    荀攸笑了,拍拍张辽的手臂。“文远,你被他骗了。人虽然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人同此心,事同此理,很多事都可以由已度人。且相由心生,你为人梗直率真,有些事难免表露在脸上,被他看破,再加以引导,也是很正常的事。若是不信,我来猜一猜,如何?”

    张辽看着荀攸,将信将疑。“那……先生猜什么?”

    “我猜,你现在一定以为我请你上车,是故作谦和,实则另有图谋。”

    张辽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看荀攸的眼神有点像看鬼。

    “我猜,你很想问我刚才为什么不让你直接杀死贾诩,却放贾诩走了?”

    张辽倒吸一口凉气。

    “我猜,你可能还在想,王司徒对付完了凉州人,会不会过河拆桥,接着对付温侯。”

    张辽屏住呼吸,看荀攸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荀攸哈哈大笑,拍拍张辽的手臂,示意他不用紧张。

    “文远,你来自并州,虽然一身好武艺,却不被文人所接纳,且这一路走来,我们交往也不多。我突然请你上车,你有所怀疑再自然不过。我们离开长安的时候,曹孟德说过,如果不能说降贾诩,就杀了他。我当时也的确在犹豫,但最后还是没动手。你这一路看了我很多次,应该是想问我原因,却不好意思开口。王司徒与温侯虽然同是并州人,这一次联手诛杀董卓,但王司徒之前对温侯就不假以辞色,现在在功告成,态度又不似之前。温侯有所疑惑,也是人之常情事。”

    张辽恍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他躬身一拜。“多谢公达解惑。读书人果然不是武夫可比,我算是领教了。”

    荀攸摇摇头。“不,你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我。”

    “公达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还没问我,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亲近。”

    张辽微微一笑。“正要请教。”

    “因为我不希望你们和王司徒之间有什么嫌隙,又被人钻了空子。”荀攸托着张辽的手臂,诚恳地说道:“文远,洛阳已经被烧了,长安就是大汉故都,也是大汉最后的希望。要守住长安,只有我们不够,只有你们也不够,只有我们联起手来才有一线希望。文远,武士也是士,子曰: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你我身既为士,岂能不以圣人教诲自勉?”

    张辽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头,脸涨得通红,神情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他向荀攸躬身一拜。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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