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厢军城,埋移香热阴沉着脸,问野蒲多革:“太尉,此一战损失了多少人马?”
    野蒲多革拱手:“回令公,正兵损失不多。虽然宋军火炮厉害,全打入了正军兵营,不过只有三百余死伤。路上有宋军截杀,又损失了五百余人。不过辅兵被火炮吓得傻了,不知逃走,有三千余人被宋军俘虏或死于战事。此战狼狈了些,兵马损失不多。”
    埋移香热怒道:“荒唐!明明是正兵只顾着自己逃命,不向辅兵传军令,怎能说得如此轻飘飘!记住这一次教训,下不为例!——前夜虽然狼狈,但我们也试出了宋军火炮的威力。火炮声势吓人,其实杀伤也就那么回事,杀伤不了多少人马,并不可怕。依我们得到的军情,宋军的炮多在窦舜卿部,杨文广那里并没有多少火炮。讹啰太尉,你速回军中,点集兵马,全力攻杨文广!”
    讹啰保忠听了自己军中伤亡,远小于自己想象,重新恢复信心,起身高声应诺。
    野蒲多革犹豫一下,还是对讹啰保忠道:“太尉,宋军的炮虽然杀伤不多,威力却不可小视。依那夜看来,阵形越是密集,火炮威力越显。攻杨文广,千万小心!”
    讹啰保忠道:“窦舜卿部有宋军最好的炮,那夜看了,也不过如此。只要不怕他们,敢于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敌阵,又有何惧!五千正兵,宋军全力发炮,不过死伤三百余。两军交兵,这个数目没什么!”
    军营里士卒居住分散,炮兵打伤打死三百余人,是非常不错的战绩。如果打的不是军营,而是密集军阵,数字就要翻几倍。最重要的,炮兵主要的作用不是杀伤,而是打乱敌军阵形布置,迟滞进攻。离着两里的距离,以散乱的阵形接敌,炮兵逼得敌军如此,价值已经足够了。
    野蒲多革想到了这一点,奈何现在埋移香热怨他指挥不力,根本不想听他解释。讹啰保忠只是个硬来的蛮夫,一听火炮杀不了多少人,信心百倍,要去灭杨文广。
    暗叹了口气,野蒲多革不再多说。那一夜宋军的火炮突如其来,第一次遇到,自己表现得慌乱情有可原。倒是埋移香热自己,不顾一切先逃了,现在倒怨起自己。
    杜中宵看着窦舜卿的战报,对石全彬道:“第一战,只放了几轮炮,有这样大的战果,委实意想不到。原以为贺兰山那里是党项的精兵,没想到还是路黑山一样。”
    石全彬道:“经略,贺兰山还是要比黑山监军司强许多的。那一夜,窦将军指挥得力,追击的将士用命,才有如此战果。毙千余人,俘三千余人,得马匹、骆驼八千余头,难得大胜!”
    杜中宵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事出突然,党项的正兵全跑了,留下不敢跑的辅兵,这是运气好撞上了。辅兵看着马和骆驼,全落到了宋军手里。要鼓舞全军士气,杜中宵不好说得太明白,石全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一夜石全彬在帅帐,窦舜卿在望楼指挥。等到天明,听说了战果,石全彬兴奋异常。最近几个月自己福星高照,到哪里哪里有军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亲自带人押着俘虏,来见杜中宵。
    看罢战报,杜中宵道:“经此一战,窦舜卿那里没什大仗了。他已经告诉党项人,两里以内炮火可覆盖,谁还会到他那里送死?留后,你带兵押着这些俘虏,到黄河对岸,替军中搬运物资。战事结束,让这些人到东边几州去修路、建房,许多事情。”
    石全彬道:“经略如此安排正合适,只是有点小意外,该略作调整。”
    杜中宵奇道:“有何意外?”
    石全彬道:“俘的党项士卒中,有八十余女子,该别作处置?”
    杜中宵听了,看着石全彬,问道:“不会——党项军中还带着营妓吧?”
    石全彬连连摇头:“不是,他们纵然有营妓,也在右厢军城里。这些妇人,都是各种原因,或者代夫或者代父,甚至还有收钱替人代役的,被点进军中。党项人古怪得很,只要户在兵籍,必有人从军。”
    杜中宵听了觉得稀奇,详细询问石全彬,才知道究意。心中暗道,这些人难道如花木兰一般?仔细一想不是,花木兰的身份,最少相当于党项军中的正军,那可不是别人可以顶替的。这些作为辅兵从军的女子,历史上根本就不会留下名字,甚至就连党项的军册也没有她们的名字。点集兵马时,无非是哪里正兵谁谁一员,带辅兵几人。辅兵是谁,结局如何,党项不会关心,只有视他们为财产的正兵记得。
    想了想,杜中宵道:“既然如此,把这些妇人单独编列,让她们给其他俘虏做饭吧。”
    石全彬应诺。这倒是个办法,妇人别的做不了,洗衣做饭总是做得。他们在党项军中,可能也是做这些事,难道真跟男子一样出力。
    周围一马平川,对冷兵器军队来说,是合适的战场,杨文广却有些头痛。数年演练,营田厢军要求布置阵地,以占领高地为第一要务,绝少把预定战场设在平原地区。在平原打仗,没有高地观察,不能在高处设炮位,限制了炮兵作用。
    好在白马监军司的兵马到了之后,在二十里外扎营,再没有动静。宋军有时间,人工堆起一些土堆来,用于观察。一般每个炮位,都有土堆上的观察哨,弥补了一部分的地形不足。炮设在平地,不能进行直射,只能曲射,是另一个不好的地方,实心弹的威力小了一些。
    这是营田厢军自己的问题,配给步兵的炮都是臼炮,缺乏身管火炮,算是实战得到的经验。步兵中应该有一些短炮管,可以直射的轻便火炮,配合臼炮正面对敌。
    杨文广巡视军营回来,刚刚下马,亲兵上前道:“将军,对面党项军拔营,向我们来了!”
    杨文广急忙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拔营?预计什么时候到我们军前?”
    亲兵道:“今日天不亮拔营,预计下午就可以到我们军前。”
    杨文广点了点头:“知道了。把这消息报顺化渡经略处。”
    亲兵应诺,转身去了。杨文广吩咐拴好马,进了自己的帅帐。
    二十里的距离,刚好大军一日赶到比较轻松,党项的白马军显然有意如此。赶到的这几日,必然是对面党项将领到右厢军城,商议战事去了。
    站在桌前,杨文广看着地图,凝思不语。地形不利,这是一场恶战。
    军中没有重炮,又不是布置在阵地的最前端,只能控制阵前一里的范围。党项军如果硬冲,是可以冲到阵前的。他们足够勇猛,冲到宋军阵前还能集结起来,火枪步兵将面临严峻考验。
    思索良久,杨文广对亲兵道:“去请井都头来。”
    不一刻,井都头进了帅账,向杨文广叉手行礼。
    杨文广到案后坐下,对井都头道:“今日前方的党项军已经拔营,向我军而来。预计明天,他们就可能列阵来攻。都头,你们自京城编入军中,也有半年了,感觉如何?”
    井都头叉手:“井某从军二十年,做到个都头。自在京城编入军中随军略北来,军功无数,官职从小使臣而至横行,都如做梦一般。明日党项来攻,将军莫非要我打第一阵?”
    杨文广道:“那倒不是,不过明日要给都头重任。”
    井都头道:“将军只管下令就是,井某必不辱所命!”
    杨文广道:“几个月来,已经打过几仗,党项人必然得了消息,不会再跟从前一样傻攻。党项人作战,与契丹人不同,并不重骑射,而以重骑重步硬冲。炮兵能够打乱他们的军阵,但只要横下一条心,不惜代价,冲到近前与我军搏杀也不是可能。”
    井都头道:“就是正面搏杀,也不怕他们!”
    杨文广点头:“当然我们不怕他们,但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明日你和你的铁甲,单独编列成军。在火枪兵与敌搏杀时,反冲过去。此战若成,一天就可奠定胜局!”
    井都头道:“属下和三百铁甲,唯将军马首是瞻!”
    杨文广对井都头态度很满意。禁军中这种敢硬打硬冲的勇将不少,反倒是营田厢军不多。营田厢军靠的是整个体系,要说单打独斗,好勇斗狠,还真不是禁军的对手。
    井都头官职不高,没什么野心,身躯高大,阵前是一把好手。从军二十军,凭着身手做到都头。本来在禁军中准备就这样混着,一直到老。因缘际会被派到杜中宵的军中,半年的时间,立功无数,竟然做到了横行官的最低一阶供备库副使,心气起来了。
    武将到横行,以后除授不再磨勘,而是依特旨,是一个身份的标致,算是中层军官了。井都头本来是小使臣的底层,对自己的未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外放兵职,做个县都监、巡检之类。做到横行那可不一样,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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