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拿人顺利得出乎杜中宵的意料,这么大的案子,竟然没遇到什么反抗。看着十三郎雄纠纠气昂昂押出来的几个人,分明就是普通种地的农民,杜中宵有些好奇。

    把人捆在一边之后,杜中宵带人亲自进去搜索。

    在主人的房里,搜出了十几件铜盆、铜壶、铜镜,大多是见铸好的,没有打磨。又在柴房里,搜出了几件戈、矛、凿、铲,都是不大的青铜器,显然是从地下挖出来的。

    杜中宵有些失望,虽然这些也是文物,但不是重器。重器不一定大,但总得是礼器才行,说明其主人生前的地位。每一件礼器,都代表了一定的历史意义,最能刺激当政者的神经。

    正准备吩咐众人回去的时候,一个兵士从窗下的草堆里,取了一件尺余长的青铜器出来,对身边的人道:“这壶看着古怪,又细又长,不知是装酒还是装水。”

    杜中宵看见,忙道:“那件是觚,极是贵重,快快拿来我看!”

    那士卒见杜中宵神色凝重,不敢怠慢,忙双手捧着那件铜器快步过来,交到杜中宵手里。

    杜中宵接了青铜觚在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认出这是一件觚,还是因为考进士前恶补古籍,对于历朝礼器有些印象。儒家重礼,对于历朝礼器是必学的内容,杜中宵略知皮毛。换一件其他种类的青铜器来,杜中为就很难认出来了。

    把手中的觚掂了掂,杜中宵交给身边的十三郎道:“此物贵重,你小心拿好了,万不可摔坏!”

    十三郎见杜中宵说得郑重,不敢怠慢,小心把青铜觚捧在怀里。

    杜中宵对里正田员外道:“员外,这姓孙的家里如此多的禁物,此案重大。我把人押回去,你派人把这里守住了,没有官府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门里来。此事若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田员外看一边地上堆在一起的铜器,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孙然一家犯多大的罪,杜中宵吩咐,便就答应。无非是派几个青壮,把这里守住了。

    这一带自唐朝时候起,便就经常从地下挖青铜器出来,乡民并不当一回事。什么禁物,自己挖出来的宝物,交到官府手里却不定有几个钱,这种傻事谁做?大多数的人,都会拿到铜匠那里,化了之后重铸个家里用的器物,如铜镜之类,或者卖掉。

    此时天色已黑,杜中宵吩咐手下点起火把,押了孙然父子和两个庄客,回驿馆去。孙然的儿媳妇和孙子不女,则由田员外选的青壮,押在他的手家里。

    回到驿馆,杜中宵吩咐手下把其他人押了,单提孙然到了自己房里。

    让十三郎站在身后,杜中宵看着眼前的孙然,貌不惊人,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农,实在跟大盗这些字眼不沾边。虽然人不可貌相,但若说这样一个人是重犯,杜中宵自己也不信。他已经问了,附近出土的青铜器很多,把这些化了之后重铸,是这里传承了几百年的产业。

    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杜中宵对孙然道:“你在家里私藏禁物,铸成铜器牟利,可知罪?”

    孙然道:“官人,小老儿就是凭着一点手艺,卖些铜器贴补家用,哪里知道就犯了禁?”

    杜中宵冷笑道:“你若只是铸些铜器,我又何必抓你?你化的这些铜器,多是来自地下,不定许多是从别人墓里掘出来的。挖坟盗墓,可是死罪!”、

    说到这里,杜中宵猛地拍桌子,声色俱厉。

    孙然吓得一哆嗦,忙道:“官人,小老儿只收铜器,铸了之后再卖,哪里来的可不知道!别人拿了铜器来卖,哪个知道是哪里来的?什么盗墓这种事情,可与小老儿无干!”

    杜中宵指着身边桌子的青铜觚道:“你做这一行的人,自然该知道铜器形制。便如这一件,青铜的觚,都是出自秦汉以前,周朝已不多见,多半是商朝时的器物,可知其珍贵。你会不知?”

    孙然苦着脸道:“官人,小老儿知道秦汉,什么商周都没听说过,又怎么知道这是什么?铜器的形制我知道,无非是铜盆、铜壶,还有铜镜,什么觚可是从来没听说过。”

    杜中宵哪里肯信他的话,道:“觚这种器物少见,你不知道倒也罢了,难道鼎也不知道?你以为我们怎么抓到你?今日恰巧拿了两个偷挖了青铜鼎的,说要卖给你,才摸到你那里。”

    孙然连连摇头:“官人说的鼎,莫不是用来煮肉的?那也没什么稀奇——”

    “胡说!”杜中宵重重一拍桌子。“铜鼎是一般人用的么!你这里哪家用鼎煮食,你告诉我,我去拿人!自古以来,鼎是重器,是随便铸随便用的?别的礼器你不知道,情有可原,若说鼎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明白是装傻了!我不是本地官员,你对我说实话,还有转圜余地。如若不然,到了明日,知州到了这里,你再如此犯浑,少不得大刑伺候了!”

    杜中宵一个路过的官员,其实没有权力审案,更不要说动刑。就是知州来了,也无非是把孙然一家抓回州城,审案的事情要交给司理院。这就跟法院抓人一个道理,不能审讯,那是公安局的活。

    孙然跟官府打交道少,哪里知道衙门里还有分工,见杜中宵神色严厉,心中便就慌了。他是做这一行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普通的青铜器常识。其他的青铜器物倒也罢了,一个鼎,一个钟,肯定不是普通人家里用的。不要说地里挖出来的,就是新器物,也不敢随便给人铸。特别是鼎,这个年代早就没有实用价值了,只要存在的,几乎肯定是礼器。只要是礼器,就涉及到严重的法律问题。

    沉默了一会,孙然道:“官人,小的确实就是收些铜器,熔了之后铸成器物换钱。铸的器物,大多是铜镜,多由家里小儿带到他州卖掉。做这一行,别人拿了铜器来卖,我们惯例不问来历,只按照器物的重量算钱。此是行规,并不是我一家如此。”

    杜中宵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一行的实情,按常理,孙然的话还是可信的。面色缓和了一些,道:“这么说来,今日我们截下的那一个铜鼎,也是卖给你了?你家里以前还有没有收到过此类器物。”

    孙然道:“回官人,以前也收到过的,不过都是寻常器物。”

    “你怎么知道是寻常器物?刚才不是说辨认不出来吗?”

    孙然叹了口气:“不瞒官人,小的们做这一行,只是糊口而已,重案也不敢犯。我虽然不知道收到的铜器是哪里来的,具体用来做什么,但有一条,凡是上面有铭文的,一律不敢化了重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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