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该喝汤了。”

    刚走出院门,就见青霜端着汤盅从浮曲阁方向迎面走来。

    “夫人清早请来亲自在灶上守着,摇着蒲扇控制火候,这会刚出锅自己还没来得及喝,就命奴婢给姑娘端过来,说让您赶紧趁热喝了。”

    青霜不紧不慢地说着,面色中露出几分急切。这方子可是空海大师亲自开的,将补药炖到肉汤里,药性很浅,但长久喝下去可以调理体质。明明汤滋味很好,可姑娘就是喝不了几口。

    阿瑶也听出了青霜话中意思,可她胃口本来就浅,刚用过早膳没多久,整个肚子都是鼓的。

    “我还不……”

    后面的“饿”字还没说出口,就见玄衣少年迎面走来。

    “喝完我带你去云来楼。”

    紧盯着青霜手中汤盅,陆景渊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前不久空海大师给宋氏诊脉,发现其气血不旺,这样的人孕育出的孩子也有很大可能身子骨不好。想到前世今生这丫头一直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十分确定此点。

    身子骨不好?那可不行!

    看来不仅得平日多让她吃点,更得从根本上补。如今青霜手中补汤,他没少在里面下功夫。好些东西都是他幼年习武打根基时曾经用过的,那时皇帝舅舅根基不稳,好些名贵的药材他都是用寻常之物替代。如今皇帝舅舅渐渐掌权,似乎是想补偿,他所用的东西也越来越好,这次来青城太医署更是给配了许多上好的药材,能用到的几乎全被他偷偷摸摸换到了这丫头药膳里。

    东西是好东西,可这丫头不喝也没用。

    边想着他边走近,打开青霜手中汤盅,盛一碗放在路边石桌上,用慑人的目光盯住她。

    “可我刚刚吃得好饱,”跟景哥哥一起上课,又被他喂了好大一块“补脑”的核桃糕,现在她小肚子都突出来了。

    可想到后半句,她突然停一下:“等等,景哥哥是说,带我去云来楼?”

    陆景渊不置可否地点头。

    “明日宴客要用的云来楼?”

    看她那傻样,唇角飞快地扬起一抹笑意,陆景渊终于忍不住,伸手揉揉她头顶花苞。发丝柔软的触感传来,他低声耐心解释道:“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带你亲自布置明日宴客之处。”

    景哥哥真好!

    杏眼眯起,愉悦的脸上情绪明显的就差写出这几个大字。双手捧起汤碗,阿瑶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拿衣袖抹下嘴,发出满足的喟叹。

    握着干干净净的瓷勺,陆景渊眼底划过一抹遗憾。

    “我喝完了,马上去换身衣裳,咱们出去。景哥哥稍微等下,很快就好。”略不好意思地提起刚刚抹嘴的衣袖,阿瑶转身迈起小碎步,如小兔子般飞快消失在回廊转角处。

    “奴婢去伺候我家姑娘,先行告退。”

    单独面对小侯爷时总是背上发冷的青霜赶紧屈膝行礼,待他点头后如蒙大赦,以更快的速度朝阿瑶先前离开时的方向追去。

    毕竟是妹妹,就是不如做姐姐的稳重。想到跟在沈墨慈身边,已成为其绝对心腹的青玉,陆景渊暗暗放心。他置身险境倒没什么,两辈子早已习惯,只是希望这辈子,那个依旧单纯如白纸的丫鬟,可以永远无忧无虑,脸上一直挂着他最喜欢的开朗笑容。

    姑娘家梳妆打扮总要费些功夫,他随意地在石凳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心下合计着青城周围复杂的局势。

    从浮曲阁出来,刚准备外出布施、为穷人问诊的空海大师恰好看到这一幕。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小侯爷竟然在等人。要知道先前可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连他这个带了他十几年的师傅都从未享受过如此好的待遇。

    看坐姿朝向,他等的人应该是从后院出来。

    原来是在等小阿瑶,空海大师瞬间明悟。寿眉都笑弯了,上下调皮地抖动着,他步履轻松地默默走开。

    “景哥哥。”

    陆景渊想事情向来专注,此刻是在胡家后院,身旁还有暗卫,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不知不觉他便全神贯注,直到清脆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抬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丫头,一瞬间他不由地晃神。

    她换了身粉色的纱裙,上面绣着充满西域风情的花纹,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一绺编起来的辫子绕过额头,耳朵上夹着两只细长的黄碧玺耳坠,整个人乍看起来像是从月牙湖畔走出来的西域精灵。

    明明是西域女子大气爽朗的打扮,可江南少女特有的纤细柔弱身形,却为她增添了一抹西北姑娘所不常有的飘逸和灵动,两种气质混合在一处,格外地摄人心魄。

    “怎么穿这样?”陆景渊皱眉,想到她打扮成这样出去让其他人看到,他就有些不甘心。

    “不好看吗?”阿瑶转个圈,宽大的纱裙鼓起来,几层不同材质、颜色的纱层次分明,阳光下如块熠熠生辉的粉色宝石,美不胜收。

    陆景渊昧着良心点头。

    阿瑶神色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她便打起精神:“这已经是我柜子里最好看的一条有西北特色的裙子,今天准备西北的烤全羊宴,总要穿得应景些,丑点就丑点吧。”

    姑娘哪丑了?小侯爷什么眼神!青霜愤愤不平,可当着小侯爷面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走。”

    见傻丫头不肯改变主意,陆景渊起身,冷着脸走向马厩,直接选了他的专属车驾。侯府标志明晃晃挂在车门上,京城所有人看到这标志无不退避三舍,他就不信这样还有人敢围过来。

    可他想得太简单了,青城可不是京城,天子脚下百姓们见多了各种达官贵族,该熟悉的也都熟悉。可这种江南小城,老百姓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拜师仪式上的潘知州。任凭车门上的标志再大气再有威严,他们也就顶多夸一句“马车上雕的花挺好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与其弄个标志,还不如弄张大白纸,白纸黑字写上“XX侯府”这几个大字贴到门上,青城富庶,多数人都读书识字,认出来后百姓们还可能会注意些。

    然而陆景渊完全不知道此点,不仅不知道,他还低估了青城百姓对于阿瑶的热情。见赶车的是胡家姑娘惯常用的车夫,不少人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往马车里面走。偶尔有溢美之词传进来,每字每句都如酒曲般,催化得一缸老醋更为香浓。

    陆景渊关严实车窗,暴躁的举动看得阿瑶连连皱眉。她这身打扮真有那么丑?不可能啊,青霜明明说很好看,连连夸说换了身衣裳姑娘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后一句虽然有吹(并)捧(不)嫌疑,可她心里多少有数,怎么都跟丑沾不上边。

    那景哥哥……莫非当真是喜怒不定?

    想到那日礼佛初见时,一路上山他喜怒不定的反应,前科尤在,阿瑶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屁股往后面挪挪,整个人缩在车角,她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

    “阿瑶…阿瑶你在里面嘛?”

    求救的呼喊声传来,正紧张的阿瑶如蒙大赦。掀开车帘,迎面扑来一股草药味,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就见苏小乔站在城中最大的药铺百草堂前,正焦急地看向她家马车。

    见她探头,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阿瑶,还真是你。”

    “小乔,你怎么在这,莫非是你……”看着苏小乔红润的面色,还有中气十足的声音,她临时改了口:“家中有人病了?”

    “是我阿爹,”苏小乔声音低下来:“他肺不好,总是憋得睡不着。”

    “咱们下去慢慢说,”说完阿瑶扭头看向少年:“景哥哥,是苏小乔,我在女学最好的朋友,她好像遇到了点事,能不能先停一停,我很快就下来。”

    陆景渊自然是知道苏小乔的,不仅如此,知道她与阿瑶交好后,他还派暗卫将苏家好生查探一番,其精细程度就差找空海大师做个法、把她家祖宗十八代从地府里招出来好生盘问。不是他太过谨慎,前世那丫头被宋钦蓉骗那么惨,这辈子她好不容易再交个朋友,总得交个放心的。

    查完后他就放心了,虽然苏父在沈家印染铺子干活,但因为沈墨慈亲信陷害,他落下了一身的病。有这样的仇,苏家绝不可能帮着沈墨慈来骗那丫头。就算想骗,以苏小乔比傻丫头还要简单的脑子,别说是胡九龄,就算在青霜跟前也过不了一回合。

    “好。”

    答应后,在阿瑶惊讶的目光中,陆景渊先行下车,挥腿车夫将手伸过去,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扶你下车。

    刚刚他不是还很烦么?疑惑地将手伸过去,下车的片刻,她耳边听到这样一句话:

    “穿成这样被太多人看见不好,快些进去。”

    “阿瑶,你怎么穿成这样?”

    在苏小乔略显惊讶的目光中,原本还有些迷惘的阿瑶瞬间明悟。原来他不是嫌弃她穿得丑,而是觉得跟别人差距太大,怕她被人说道。终于明白他脸色阴沉的原因,阿瑶心里漾起一股甜意。顺从地靠在他身边,三步并做两步进了百草堂。

    “真好看!”

    紧随其后的苏小乔真诚的夸奖,让阿瑶彻底圆满了。

    “你阿爹身体有没有找空海大师看过?若是排不上队,我可以求下师傅,然后你们到我家坐下来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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