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门口,夜放昂扬而出。
    花生从马车里钻出乌溜溜的小脑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
    夜放一成不变的脸,在听到这一声呼喊之后,瞬间便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来。乌云散尽,暖阳乍现,金光万道,和暖生风。
    他冲着宫门停着的马车微微勾起唇角。
    花生迫不及待地从车厢里钻出来,便不管不顾地往下跳,被车夫拦腰一把抱住,方才安然落地。就像是张开翅膀的鸟儿,欢快地向着夜放的方向一路飞奔,小脸兴奋得通红。
    夜放紧走数步,将花生一把抱进怀里,花生搂住夜放的脖子,便“叭”地亲了一口,小声埋怨:“爹爹为什么不等花生一同进宫?”
    夜放亲昵地拧拧他的鼻子:“因为爹爹起得很早,要带着星星进宫。”
    “娘亲说了,花生以后也要闻鸡起舞,必须要跟爹爹一同起床了。”
    夜放扭脸,花千树也撩开车帘,迈下马车来,望着父子二人,微微一笑,缓步走来。
    文武百官齐聚宫门,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约而同全都有些惊诧。
    摄政王罕见的铁血柔情,花王妃举世无双的风华万代,站在一起,便惊艳了他们的清晨。这巍峨的皇宫,森严的守卫,全都成为了陪衬,尚不及这一家三口眸中流淌出来的温情,来得更加令人动容,令人移不开双目。
    难怪,摄政王大人这数年里对于纳妃一事绝口不提。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识过花王妃风姿隽秀的摄政王,怎么可能还能相中其他的庸脂俗粉?
    许多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五年前,夜放大婚之日,那位艳惊四座,倾城一舞的女子。她随着周烈的死销声匿迹,然后在山水迢迢的卧龙关里叱咤战场,谱写了一段不寻常的传奇。五年后,又再次出现在上京,会不会,如五年前一般,搅动起上京的风云,令历史改写呢?
    许多的人,心思各异,不一而足。
    大家都在纷纷猜测,这样的清晨,花王妃带着孩子出现在宫门口,究竟是什么用意?是在向着太后娘娘示威宣战吗?
    而摄政王好像丝毫都没有避忌太后娘娘的颜面,与花王妃在皇宫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便你侬我侬,看起来这般恩爱。
    谢家的人也各怀鬼胎,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花千树回上京,对于谢家而言,乃是求之不得。
    他们并不将花千树放在眼里,令他们感到欣喜的是,假如花千树重新拾得夜放的疼爱,必然令谢心澜恼羞成怒,与夜放之间产生分歧。他们只消推波助澜,谢心澜必会为自己当初养虎为患的愚蠢行径感到后悔不跌。
    这就是时机。
    许多人相互交换着微妙的眼光,已经是心照不宣。
    而夜放浑然并没有将这些人的心思放在心上,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位笑得好似海棠初绽的女子,纵然已经是爱了许多年,每一次见,仍旧还会如同当初在浮生阁里的初见,怦然心动。
    他怀里抱着花生,冲着花千树伸出另一只手。花千树会意,一只羊脂白玉一般的纤纤素手从绣着相思绒花的衣袖里伸出来,搁在夜放宽阔的手心里,相视一笑。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目中无人地径直向着宫门走去。
    文武百官自觉地闪开一条通道,用诧异的目光目送三人径直穿过金水桥,入了太和门。身后有丫鬟手里提着行礼包裹,紧随其后。
    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口:“花王妃这是要住进皇宫?”
    瞬间,背后就炸了锅。
    虽然每一个人都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在耳语。但是,许多声音聚集在一起,便“嗡嗡嗡”地大了起来,就像是一窝蜜蜂。这一下,是真的有好戏看了。
    谢字章就站在人群里,目中流露出一抹恼恨与阴冷,一言不发,转身便回府去了。
    谢心澜已经收到了消息,就等在太和殿门口,看着两人执手,向着自己走过来。花千树偶尔低眸浅笑,偶尔仰脸看一眼夜放,或者他怀里的孩子,轻启樱唇,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谢心澜的眸子里,就像是淬了毒针,粉腮动了动,看得出她紧咬的牙根。头上的金步摇颤了颤,她长舒一口气,收敛了面上的怒气,换做一副浅笑盈盈。
    “夜放。”
    声音一改朝堂之上的威慑与霸气,浓的掺了蜜。
    花千树转身去接夜放怀里的孩子:“花生,快些下来,给太后娘娘磕头行礼。”
    谢娉婷笑得已然温柔大方:“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以后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花千树擅于顺杆往上爬:“多谢太后娘娘抬爱,臣妾与花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身板挺得笔直,膝弯都没有弯一下,压根都没有行礼的打算。
    谢娉婷也不过只是当着夜放的面客套两句而已,彰显自己的贤惠与善解人意,没想到花千树脸皮竟然这样厚,干笑了两声:“都是一家人,私下里这样还是亲近一些。”
    花千树笑得更是柔情似水:“其实,臣妾一看到太后娘娘也觉得亲近,只想僭越叫一声‘皇嫂’。”
    谢娉婷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差点涨成了猪肝色。她心里最为如鲠在喉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一生,成为了夜放的嫂子。
    虽说,入宫给她带来了无上的权势与富贵荣华。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一个人,走在这皇宫漫长的甬道里的凄冷,独自一人,睡在冰冷而又空旷的寝殿中的寂寞,一个人面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时的食不下咽,一个人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时的疲惫,一个人面对谢家人的咄咄逼人时的孤苦,一个人与周烈斗智斗勇时的无助,有多么的铭心刻骨。
    好像,无时无刻,寂寞都是如影随形,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一个女人,如花如诗的年岁,却是这样蹉跎与荒芜。她悔不当初。
    尤其是当夜放历经数年的历练与沉淀之后,不复再是当初那个轻狂而又莽撞的少年,褪去了青涩,蜕变得成熟,沉稳而又内敛,令孤独而又无助中苦苦挣扎的她,瞬间看到了希望与光明。
    她通过重重迹象,自作多情地认为,夜放对她是余情未了。她费尽了心机,指挥若定,借着夜放的手除掉了周烈,而且将计就计,赶走了花千树。夜放终于屈服在了她的手中。她成为最大的赢家。
    她与夜放在皇宫里厮守了五年,朝夕相对。她对夜放无微不至,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弃了一个女人的尊严与清誉。
    五年之后,这个女人又回来了,还带来了她与夜放的孽种。
    这个女人,今天一见面,竟然就称呼她为皇嫂。就像是用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心脏,令她瞬间心中一紧,一股痛楚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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