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济尔哈朗被押解进了广州。
    朱由榔第一时间就召见了他,同时被召见的还有洪承畴、哈占、达海、鳌拜。
    因为这次召见事关重大,内阁大学士、陈际泰、林察、马吉翔皆在勤政殿伴驾。
    瞿式耜已经被免去处分,恢复东阁大学士职位。
    当然,朱由榔的男秘顾炎武,女秘杨爱是不会缺席的,皆侍候在侧。
    “有罪之人济尔哈朗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济尔哈朗已经除去王冠、蟒服,一身普通士兵服饰,跪在地上,恭敬磕头行礼。
    洪承畴、哈占、达海皆随其后按规矩行礼。
    “免礼,平身。”朱由榔淡淡地说道。
    济尔哈朗再次行礼,然后起身退到一旁。
    朱由榔细细打量济尔哈朗,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衣饰普通,头发蓬乱,辫梢已经见白,往脸上看则显得非常憔悴,眼皮浮肿,嘴唇干裂。
    显然,做出投降的决定,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煎熬。
    “赐座。”朱由榔吩咐道。
    李洪搬了个锦凳,放到济尔哈朗跟前,济尔哈朗道声谢,欠着身子坐下。
    “济尔哈朗,你能识大势、念苍生,决然率部来降,朕心甚慰。你勿须焦虑,史书将会对你今日此举给予佳誉。”朱由榔温言道。
    济尔哈朗是降将,而不是战俘,朱由榔不会在他伤口上撒盐。
    济尔哈朗弯了弯身子,声音并没有因为朱由榔这么高的赞誉而兴奋:“有罪之人不敢当陛下谬赞,今日此举我非为自身安危计,实不愿多造杀孽。敢问陛下,对于我等降将降兵将如何处置?”
    “处置一词过了,朕不会处置,而会妥当安置。兵卒愿意就地务农的,朕会编为民户分给土地;愿意回乡的,家乡在江南的,可发给路费回乡务农。当然,满人暂时还不能回乡,将来江北之地全境解放,可以还乡安置。至于鳌拜、哈占、达海等人也是如此,愿意继续带兵,可以继续带兵,不愿意带兵的,朕安排官职为官。总之,遵从个人意愿。至于你,朕还有倚仗之处,就在朝中伴驾吧。”
    “陛下,兵卒的安置,极为妥当,可谓皇恩浩荡。只是,若有意继续当兵的呢?陛下是信不过他们么?”
    “不是信不过他们。朕之所以不让他们继续当兵,是因为我朝已经有三十多万军队,已经够多的了。以后朕会走精兵路线,就这么大的规模,不能再增了。只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朝廷财力不允许;二是天下争战日久,急需安定下来休养生息。长年战争,造成人丁减少,尤其江北一带,十室九空,无主土地很多,需要大量劳动力。”
    “陛下心念苍生,所谋甚远,有罪之人非常敬佩。敢问陛下,欲追究洪承畴之罪么?”
    济尔哈朗刚才没听到朱由榔提洪承畴之名,以为要追究他的罪,所以追问一句。
    朱由榔一笑,道:“济尔哈朗,朕不是食言之人,怎么会追究洪承畴的罪呢。洪承畴!”
    “罪臣在!”洪承畴听到皇上召唤,连忙出来跪倒。
    济尔哈朗自称“有罪之人”,哈占等自称“罪将”,而洪承畴自称“罪臣”,这都是有讲究的。
    洪承畴自称“罪臣”的意思,是把自己放在了明朝旧臣的地位上。
    “洪承畴,你身为大明重臣,失节一事朕并不怪你。国运艰难,很难要求人人殉国,况且你被俘之后也曾绝食明志,只是后来没有经受住诱惑罢了。降清之后,献策倡导儒学、安抚汉民,虽本质上是为清廷统治出力,然客观上保护了汉人未遭到大规模屠杀,有意无意间算是做了件好事。”
    洪承畴一听朱由榔如此评价自己,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文人皆爱名——这一特质点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洪承畴的心事其实就是怕日后史书上留下骂名。
    今日朱由榔如此评价,倒是让他心中一宽。
    “你有才,可以说乃当今天下少有的帅才,此为长;但修身养性不够,没有如孙承宗、史可法等养成浩然正气,此为短。朕可说断言,今如不是归降于朕,百年之后莫说汉人的史书你会留下骂名,即使清人修史,也会将你列为‘贰臣’。你明白吗?”
    “罪臣明白。”
    洪承畴聪明过人,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降清,是因为当时对清有利。若清朝统治稳固了,自会大力宣传忠臣孝子,对于他这种降清之臣,为了警醒后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予以鞭挞。
    事实上,原来的历史上,乾隆帝确实在修明史时,将洪承畴列为了“贰臣”。
    “朕一直奉行‘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用人原则,自己身上的污点自己去洗。就如李成栋,乃‘嘉定三屠’的制造者,‘扬州十日’也有参与,如今是朕的右路军大元帅。还有李定国,曾经攻打过衡州,朕还因此被俘过,如今是朕左路军大元帅。他们二人会在史书上留下美名的。”
    “朕封你为兵部侍郎,望你发挥自己所长,建立功勋,洗清失节降敌的污名。”
    “臣……,臣无地自容,陛下隆恩臣铭记于心,一定洗心革面,再建功勋。”洪承畴感动地泪流满面。
    是啊,不但没有处以极刑,还为他提供了一个正名的机会,这是意外之喜,如何不让他感动非常?
    “济尔哈朗,还有何疑问?”朱由榔转向济尔哈朗问道。
    “陛下,敢问满人可以留辫子么?”济尔哈朗问道。
    朱由榔一愣。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他知道,对于满人来说,割掉辫子如同要他们的命一般。
    是强迫他们割掉辫子,还是遵从他们的民族习惯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牵涉到了很多政治问题。
    不遵从他们的民族习惯,跟朱由榔倡导的优待少数民族的政策不符。
    遵从吧,好像也不妥。满族毕竟建立过一个王朝,久而久之,会不会心念故国,萌生反意呢?
    好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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