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传令的使者在帐外喝水,一边喝,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里原本是苏丹的大帐,兀术来后,毫不犹豫占据了原本苏丹的位置。仅这一点,就可以说是僭越,兀术的野心,昭然若揭。
    使者想明白这一点,心中一凛,不过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
    身为赛贾尔苏丹的亲信,他必须为苏丹的利益考虑,很明显,兀术已经不可靠了,苏丹的先见之明是对的,必须除掉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另外,山中老人恐怕也有些不稳了。
    否则山中老人不会帮助兀术打发自己,而是立刻出发才是。
    也对,经过这一场大败,塞尔柱帝国复兴的势头受到重挫,在如此季节中,苏丹能否回到伊斯法罕都成问题。
    若使者本人不是赛贾尔的亲族,恐怕也会另做打算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脱身,突然间身体一僵。
    两个黑袍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两柄利刃同时刺入他的肋下。
    这两个刺客出现得非常突兀,使者此前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知道,山中老人果然背叛了苏丹!
    山中老人派来的刺客结果掉使者后,直接砍下了对方的脑袋,然后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营帐。
    片刻之后,使者的脑袋就出现在兀术与山中老人面前。
    “这是我的诚意。”山中老人面无表情地对兀术道。
    “很好,你看,这是我的诚意。”兀术挥了挥手。
    然后就有人走进来,一共三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托着一个木盘,盘子里则是满当当的金砖。
    每块金砖上方,还烙有“华夏总行”和“足赤一斤”字样,
    一共是九十块金砖,这玩意儿原本是周铨弄出的华夏总金行的储备贵金属,只有少量在市场上流通,兀术通过某些手段弄了过来。
    山中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有了这些黄金,他就可以训练更多的刺客,甚至还可以想办法购买火炮,也拥有这种战争利器,强化他在波斯一带的据点堡垒,不再那么容易被人攻破。
    而且这只是开始。
    山中老人向兀术行礼:“我的忠诚属于阁下了。”
    “马上就出发,我们必须在大雪来临之前,占据西域,在那里筹集足够的粮食物资,开春后赶往波斯,这里……留给苏丹陛下吧,他至少还是一个很好的诱饵。”兀术道。
    随着他的命令,金军全部行动起来。但大军行进,特别不少还拖家带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时间对兀术来说极为宝贵,因此他没有等待全军完成准备,当日就带着自己最精锐的部队还有一大批工匠西行而去。
    “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了,那一位,真的会允许我们离开吗?”骑在马上,兀术终于露出担忧之色,向着身边的方毫问道。
    方毫勉强笑了笑:“应当会吧,至少我们不会是他第一个扫除的目标……那封信,就在陛下手中,陛下对那一位的了解,可不在我之下。”
    兀术伸手捏了捏胸膛,那封信,就摆在心口的内衣口袋里。
    那一位,就是周铨。
    周铨让两名曾经加入过摩尼教但如今已经在为周铨效力者,给方毫送来的信里,很明确地告诉兀术与方毫,他并没有遇刺,只是为了诱使赛贾尔苏丹前来交战才诈死。
    而使用这种计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周铨没有取胜信心,只是想减少一些自己的伤亡损失。
    除此之外,韩世忠带领的第二军已经出发,准备攻击兀术的老巢大同。
    叶楚带领的第一军则将跟在岳飞之后,很快将赶到延州。
    暂摄第七军的宋行风将督师至汉中,准备入川。
    抽调南海、东海舰队各一半战舰与运输船,与陆海的第五军将自海上攻略天竺,进取河中。
    周铨透露出来的消息,让兀术与方毫慌了。
    哪怕明知道,这其中多半是虚张声势,真正能落实的可能只有一半,可是对已经在周铨手中吃过无数苦头的二人来说,其中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攻略天竺之事肯定是假的,周铨不是那种求其名弃其实者,现在攻略天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最多也就是到那儿去弄两三座港口为租界,为商会开辟商路。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若能控制波斯,以其地大物博,推行周铨之策,有个十年左右,应当能在他面前有自保之力,那个时候,便可以与之谈判,哪怕向他纳贡称臣,开放商路,终可以为自己争取时间!”兀术想到这里,喃喃自语。
    方毫点了点头:“经略波斯之策,我已为陛下拟好,依我所见,波斯地处东西交通要冲,我们前去之后,便是客军,要治其地,先变其民才可。听闻天竺人口众多,却无一统一国主,其国百姓,生计困苦,正合为我所用!”
    “何不直接经略天竺?”他二人对话,兀术身边的斡离不插口道:“我愿意去经略天竺!”
    “有关波斯、天竺消息,都是从周铨所办《山海地理志》中所知晓,而最近年余的《东海商报》之中,颇有鼓吹要在天竺开辟租界打通商道者。以我对周铨之理解,他欲行某事,必先于东海商报之上鼓吹,以制造舆论。这天竺租界之事,很有可能便是他的意愿。去经略天竺,就要冒与周铨再度争锋的危险——三五年之内,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倒不如取其人弃其地,如此对周铨也有利,他自不会与我们为难。”方毫向斡离不解释道。
    斡离不撇了撇嘴,方毫说的虽然有理,可是还有一个原因,斡离不心知肚明。方毫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放他去天竺,他会脱离兀术自立,毕竟论及当初权势实力,斡离不比起兀术更强。
    “那厮当真是吃定我们了。”兀术叹了口气又道。
    周铨给他们寄这封信,信中明确要求兀术配合他的行动,丝毫不怕兀术将他假死之事告诉塞尔柱苏丹,这让兀术既是羞怒,又是无奈。
    他将消息透露给塞尔柱苏丹,结果不过是赛贾尔退兵,而他与李乾顺肯定要留下来殿后,直面周铨那可怕的大军。而隐瞒这个消息,甚至配合周铨欺诳赛贾尔,他才能够甩脱塞尔柱的钳制,获得一个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机会。
    “善战者不仅可以调动自己人,也可以调动敌人,当初在讲武堂的教材中有这一段文字,我总觉得这是周铨胡说,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这种本领!”方毫亦是深有同感。
    他在济州岛呆了许多年,哪怕周铨制定的制度再完善,终究还是给他窥视到一些秘密,比如说讲武堂用于培训军官的教材。
    兀术又叹了口气:“这厮……我们真能对付得了他么?”
    “他若自己不犯错,内部不出问题,我们确实对付不了,但是,人哪有不犯错的,特别是大宋,我知之甚深,他再有天大的本领,大宋那边几个问题不解决,迟早还是会拖累他!”方毫倒是信心满满:“而且,大宋内部,还有反对他的人呢!”
    “他此时大势已成,经过此役胜利之后,声望之高,超越古今,还有谁能反对他?”斡离不叹着道。
    “自然有的,大宋内部,确实是有反对周铨的人,而且不只一个。第一个反对他的,就是大宋的儒生!”
    这几年里,周铨推行的种种政策,特别是在他统治的四行省中实行“公廨选举”制度,让原本大宋内部一些想要支持他以换取富贵的人改变了主意。
    “公廨”指的是衙署,“选举”则是只选拔任用各级吏员。周铨明确规定,不经吏员,不可为官,这就堵住了读书人通过科举一步登天获得高官美职的出路。然后这公廨选举也要进行考试,但考的内容却与儒家经典关系不是很大,与诗词歌赋更是没有关系。
    儒家经典的部分内容会出现在考试范围之内,但所占分数比重,恐怕还不到十分之一,更多的考的是实学与名学,也就是自然科学与逻辑学,这二者占分的比重高达五成,剩余的则是基础数学、历史、经济等内容。
    那些读了半辈子书只想当官的儒生们,发觉自己所学的东西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当然气疯了。周铨只统治四行省倒还好,可若他吞并了大宋,以整个大宋读书人之多,少不得会有些人铤而走险。
    “第二批反对周铨之人,便是那些在他治下的农夫,富者连阡接陌,贫者无立锥之地,随着有钱人越发有钱,这种事情更为彻底,终有一日,贫者一无所有,只能起来造反。今日夸赞周铨者,到那时便是要推翻他之人!”
    在方毫看来,这种矛盾是无解的,周铨发展工商,造就了一大批富人,这些富人要将钱财变成实际财富,自然要买田置地,要同贫者争夺土地资源。贫者哪里争得过这些人,到得矛盾激化之时,贫者唯有拿起武器来反抗,才是唯一的生路。
    “其三么……周铨自己的部下里,恐怕也未必人人对他满意,只是有些人,隐藏得比较深罢了。”方毫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这笑容让斡离不非常不舒服,这厮总是如此,他在大宋与周铨治下都有暗线,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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