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搬出所谓多年旧识这个身份,其实就是让护卫军众人对他有几分忌惮,从而不必担忧自己的安危。
    可是旧识既有可能是旧交故友,也有可能是旧日仇敌。若是被座实了这个旧仇的身份,以这些护卫军对周铨的狂热崇拜,秦桧毫不怀疑他们会干出些让人不忍言的举动。
    好在这时他吓得失仪之事,让众人哄堂大笑,方才的剑拔弩张之态,也因此有所缓和。
    “第三个屁。”**阴阳怪气地又说了一句。
    秦桧发现此人虽然是其貌不扬,可是每一句都直指自己言辞中最薄弱之处,让他无法应付,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人。
    “阁下目光不凡,思维敏捷,为何开口不离浊气,偏偏不能好生说话?”秦桧沉声向**问道。
    “怎么,你们读书人就不拉屎放屁了?”**再次噗笑:“不过也是,你们只长一张嘴,吃喝拉撒全靠那一张嘴了,当然会如此!”
    秦桧须发皆张,身体气得发抖,他用手一指**:“咄,你这厮才只有张嘴,满口阴毒血口喷人……”
    他被激得失态,要与**对骂,可是正当此际,心底生出的警兆,让他神情一动,再看向岳飞,只见岳飞扭过头去,似乎对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秦桧明白,自己不拿出原本作为杀手锏的问题来,是不行的了。
    他沉声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对岳将军说,此事不能为外人所知,还请岳将军屏退左右。”
    众人都很好奇,不知道这厮会说出什么来,岳飞却听都不想听,一摆手,便有士兵上前,要将秦桧驱走。
    “此事与令堂有关!”秦桧又叫道。
    岳飞目光顿时变得森冷起来。
    他家在河南汤阴,后来随周侗四处游历,周侗去世之后,便跟着周铨。这期间除了父丧和大婚时回过家乡,就只有每年年假期间回去。他原本也想将母亲接至济州,但是岳母以欲终老乡梓为他父亲守墓为由,怎么也不肯离开。他生性至孝,这种情形下,只能令妻儿亦留在汤阴老家,替他侍奉老人,以全孝道。
    周铨每年都会抽专门时间去探望他母亲,或是拜年,或是祝寿,每次都会带他一起,故此岳母对周铨也相当好,视如自己第三个儿子一般。岳飞的弟弟岳翻,想要随岳飞一起闯荡天下,是周铨将他劝住,留在乡中,同时为他延访名师,习文练武,还专门派了传授济州实学。
    济州等周铨所创学堂教授的学问,如今被有些人称为“实学”,其根源来自于周铨的一句话:不唯圣贤,不唯经义,不唯道德,唯于实。
    回忆起周铨所做的一切,岳飞的目光更冷。
    他自问自己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因为周侗慧眼识才,赞赏他的习武天赋,故此将他收为弟子,甚至充作义子,如此与周铨有了亲近的关系,然后正式结义。
    结义之时,周铨不说名满天下,也是已经干过不少大事的大人物了,他呢,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力气大点罢了。
    所以周铨对他并无所图。
    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你们先退下。”岳飞摆了摆手,周围一群人顿时退开了。
    “直说。”在众人退开后,岳飞吐出两个字。
    “听闻岳将军之母,颇有孟母之风,曾以岳将军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不知是否为真?”秦桧又道。
    在恩师周侗、父亲岳和先后去世之后,岳母担心这个儿子脾气暴烈,无人可制,误入歧途,便在他背上刺下这四个字,为的是令其时时警醒,不要为小怨而与人争执冲突,勿以武犯人。
    更为的是勉励他,将此一身,做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
    只不过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秦桧是怎么晓得的?
    岳飞轻轻撩了一下眉,仅仅是这一瞬间展露的目光,便足以让秦桧全身冰冷,如坠寒窖。
    可秦桧还是强自镇定,不敢露出丝毫惧怕之色,脸上甚至浮着一丝自信的笑来:“令堂当真是天下典范,以忠义教子,朝廷已下令旌表,想来朝廷的旨意,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岳飞的瞳孔终于剧烈收缩了一下。
    秦桧之意,可不仅仅是代表朝廷向岳飞示好,更是代表朝廷向岳飞示威。
    汤阴县属相州,而相州如今正在吴乞买的铁蹄之下!
    若是给金人得知,统帅大军围困燕京、逼得金主完颜阿骨打走投无路的岳飞家人,就在他们如今控制的地方一座小小乡村之内,金人会怎么做?
    秦桧紧接着又是一笑:”听闻岳将军家中贤妻,替夫尽孝,礼敬姑婆,友悌幼弟,亦是妇德典范,朝廷有意一并旌表。说到这里,还要恭喜一下岳将军,秦某北上之时,虽然无法经过相州,却也听到一个消息,岳将军贤妻于五日之前,又为将军生出一女……如今将军儿女双全,当真令秦某羡煞。“
    岳飞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秦桧拿出来威胁他的,并不是岳妻,而是岳飞之子女。
    秦桧没有催逼岳飞,以他对岳飞的关注了解,还有冥冥中的恶感,让他知道岳飞这种人是什么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岳飞睁开眼,静静地盯着秦桧:”朝廷要我做什么?“
    ”朝廷召将军回京,解东京之围。将军便是想要与金人一决胜负,在东京城外,亦有机会,何必拘泥于燕京?“秦桧心中狂喜,他定了定神,然后又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但岳将军此次回军解东京之围,正合令堂精忠报国之意,而且将军南下,可过相州,取相州之后,令堂及家人亦能保全,这岂不是忠孝两全的美事?“
    岳飞目光冰冷,是的,这一计策,看上去让他忠孝两全了,但实际上呢,却让他抛却了义字。
    抛却了与周铨的兄弟之义。
    秦桧知道这个决定极为难下,因此仍然没有催逼。好一会儿之后,却见岳飞缓缓摇头:”金人尾袭,我回不了汴京,战败事小,对不起我兄长。“
    他不按周铨的战略去做,放弃围杀阿骨打、断绝金人归路,这已经是很对不住周铨了,在某种程度上说,他只有以死谢罪。
    可若在撤围回军时,被金人前截后追,丧失战术主动,致使护卫军遭遇惨重损失,那就连死都无法弥补过错。
    秦桧心中冷笑:此人死意已决。
    他对岳飞有种莫名的恶感,或许是因为当初周铨对他的敌意,也或许是他本能地看岳飞这种人不快。
    但此时他没有将自己的心情表露出来,而是连连点头:”你说的有理,我愿意为将军效力,作为使者,进入燕京,说服金人,达成盟约,使其在我军退走之时,并不进攻。“
    岳飞不屑地道:”你凭什么能说服金人?又凭什么保证金人能遵守盟约,他们已经背过一次盟,自然不会在意再背第二次盟。“
    这还是岳飞第一次对秦桧说这么多话。
    ”我能说服你,自然能说服阿骨打,至于金人是否守约,并不在于我,而在于将军能让他们多畏惧!“秦桧道。
    若是金人足够惧怕岳飞,自然会守约,以汉军此前展露出来的战斗力和如今燕京城中的金人态度来看,这惧怕还是相当足够的。
    ”你去。“岳飞道。
    秦桧大喜,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成了!
    他很早就在琢磨着对付周铨之事,特别是在考上进士成为前宰相王圭的孙女婿之后,更是如此。而这位王氏,倒不愧是李清照的表妹,狡黠多智,得知他的心事之后,便在家中东窗之下,与他共同敲定此策。
    原本只是闲极无聊时琢磨的事情,没料想还真给了秦桧这个机会!
    他自信地离开岳飞,径直回到自己的马上,然后向着燕京城而去。
    马脖子下有两个木盒,正是他来之前向赵桓要来的童贯与王黼的首绩。
    秦桧笑吟吟向一个盒子行礼,那里面封着的,正是童贯的脑袋。
    “有劳世伯来此,为我带来富贵,此去燕京,还须多劳!”他口中嘀咕道。
    论起关系,秦桧与童贯还有某种联系,其妻王氏乃是童贯义女。不过这等关系,丝毫不会影响到秦桧接下来的计划。
    这两颗首绩当然不能让阿骨打同意盟约,却足够作为敲门砖,打开和谈的大门,证明大宋新皇帝的诚意。
    至于真正的和谈条件……
    秦桧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岳飞被一群护卫军将领围住。
    这些人不是来置问岳飞的,相反,大半护卫军中层以上将领来此,乃是受岳飞所召。
    “机会成熟了,不久之后,我下达撤退命令之时,总攻即将开始,各部都做好准备!”他沉声道。
    说此话时,他的双手捏得紧紧的,骨头里都发出叭叭的声音。
    秦桧没看错他,但也看错他了!
    他心中确实已有死志,却不是如秦桧之意,而是欲以身殉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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