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年纪至少有六十,但手劲奇大,周铨力气算大的,可是在这老人手掌之下,却连挣都挣不得。

    他一说“血腥味儿”时,周傥与周母的神情就一动,将最后一个汉子也赶出了院子后,周母直接将门关起,拉着周铨便进了屋。

    “怎么回事?”老人与周傥紧跟着进来,周傥问道。

    周铨也不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周傥神情更为深沉:“你确定,他们是去了袜幼巷郭驼子家?”

    “那问话之人在这事情上反复确认了五回,他自己没注意,我注意到了。另外,从他们离开,到最后来杀我们灭口的人来,时间并不长,如果不是确认那处地方,他们也不会急着杀人灭口!”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周铨提到杀人灭口,旁边的老人气得胡须都颤了起来。

    “我这就去报官。”周傥道。

    他迈步要走,却被周铨拦住。

    “报官只能打草惊蛇,他们能知道我与方拙关在一间牢房之中,开封府中必然有他们的人,而且,吕寿可是从奉宸库中夹带出了不少金玉之物。”

    周铨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但他相信,他这个便宜老子明白他话中之意。

    周傥想了想,抬头望着那白须老者:“大兄,你的意思呢?”

    “朝中尽是奸佞,如今的大尹更是奸贼鹰犬,你报上去,只会引火烧身!况且诸贼在朝,那些金玉,也不过是被他们用来残民害人罢了!”白须老人捋须道。

    他年纪分明比周傥大许多,但两人应当是同一辈份,故此周傥称之为大兄。周傥对他甚是敬重,听得此语,点了点头:“小弟知晓了……既是如此,还要有劳大兄。”

    “自家人,理所应当!”白须老者道。

    “我去把狗子他们也唤上!”周母眼中有些担忧,但她却知道,家中大事,终究还是要男人作主。

    “好……铨儿,过来叩见你大伯父!”周傥此时才想起,儿子尚未与大兄见礼。

    那白须老者年纪很大,周铨向他参拜见礼,却被他一把扶起。然后,白须老者看着周铨,神情中有些责怪之意:“老幺,你怎么没将自家的手段都教给铨儿?”

    周傥面上有些尴尬:“铨儿打小性子暴躁,我们周家如今就只剩他这一条根儿,我怕教多了,他会好勇斗狠,故此只让他学了些健身强体之术。”

    “哼!”白须老人哼了一下,然后神情突然一凝:“你是怕他……象锲儿一般么?”

    周傥没有回答,但那神情,却分明是默认了。

    “锲儿虽死,却是在与夏贼之战中为国捐躯,虽死……犹荣!”白须老儿嘴角微微下弯,口中如此说,却再也不提让周铨学习他父亲的“手段”了。

    周铨还是有些茫然,此前他旁敲侧击,只知道自家父亲并无兄弟,但这位“大伯”,眉宇间与父亲还有几分相似,而且两人交谈时,还很亲近。

    他究竟是谁?

    没有多久,杜狗儿等人便又被周母叫了回来,只不过这一次来的人不多,只剩三人。

    周铨对这三人都有印象,显然,他们是周父周母眼中最靠得住的。

    周傥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道:“三位兄弟,有些事情要做,都准备停当,带好家伙。”

    杜狗儿三人也不问话,只是应诺了一声。他们出门而去,周铨有些急了,因为他却被留了下来!

    就连白须老人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儿,此时也夹着个包袱跟上去了。

    “大伯,爹爹,我也要去!”他叫道。

    周傥皱眉想要摇头,那边白须老人却回身道:“那就来吧,老幺,我观这孩子是个有内秀的,你且带上他,如今世道,若不多些见识经历,以后怎么立足!”

    听得白须老人这样说,周傥只能点点头,于是周铨便跟了上来。

    杜狗儿不知从哪弄了辆油壁车,这么一堆人乘车,便赶往袜幼巷。

    袜幼巷所在之地,贴近开封内城南边保康门,原本是外地入京的读书人聚居之处。当周铨下了油壁车时,正值傍晚,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辉浇洒在这一片建筑之上,让这里显得安祥而又平静。

    郭驼子店所在的小巷之内,小圣公眯着眼,看着已经灰蒙蒙的街道。

    此时夜幕降临,巷子里少有人往来,正是动手的时机!

    “动手吧。”小圣公道。

    旁边的十四叔向着周围挥了挥手,顿时,两个身手敏捷的汉子,直接翻围墙进了郭驼子店对面的一院子内。

    他们翻墙入内之后,打开了院门,其余汉子立刻拥进去。

    片刻之的后,里面传来闷哼声。

    左邻右舍听得声音,才一开门,便被人堵住:“皇城司办事,诸位紧闭门户,勿受惊扰!”

    那些邻居们顿时缩了回去,看到这一幕,小圣公笑了起来:“明日里,乌台那边,少不得要弹赅皇城司了。”

    十四叔脸皮抽了抽,斜睨了一眼旁边战战兢兢的郭驼子一眼,皇城司背这黑锅没有关系,不过这个郭驼子,只怕也要被小圣公灭口了。

    他心中其实有些不忍,但小圣公位高权重,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就非他所能更改。

    就如同被关的周铨一般,以十四叔的想法,饶周铨一条性命,结个善缘也好。但小圣公却不允许,非要遣人回去,让看守杀了周铨。

    想到周铨,十四叔目光微微闪动,然后,他看到了周铨的伯父,那白须飘飘的老人。

    一见那老人,十四叔脸色就大变:“他怎么回来了……糟糕!”

    小圣公不明就里:“怎么了?”

    “事情有变,小圣公,我们……”

    十四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周铨伯父抛开手中的一块麻布,露出了麻布下的刀来。老人三步两步,不仅步伐大,而且速度奇快,两个呼吸间就冲到了那座院子门前。

    门口留了两人,见老人来,他们一左一右夹击,可老人身影如同猿猱般敏捷,从他二人中间穿过去。

    “抓住他!”小圣公急道。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自己的那两个属下,眼睛发直,身体微颤,然后靠着门柱缓缓倒下。他们一个胸前、一个喉间,鲜血汩汩冒出。

    刚才那一瞬间,老人就已经动手,但他动作太快,小圣公甚至看都没有看清楚!

    小圣公吸了口凉气,他自己也是好手,自然明白老人这一下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精通技击,而且这老人必定是上过战阵,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才能杀得如此轻松自如,甚至可以说,行云流水!

    “小圣公,事急矣,咱们先离开!”十四叔面皮抽了抽,拉住了欲扑出去的小圣公胳膊。

    小圣公还欲拒绝,他们人多,对付这一个老头儿,应当还有胜算,但就在这时,他看到老人身后,周傥一手执腊杆枪,快步追了上来,那腊杆枪头,鲜血犹自滴落。

    那是他安排在巷口望风之人的血!

    周傥跟在老人身后冲入院中,院子里立刻传出两声惨叫,小圣公听出这正是自己手下的声音,脸上已近乎苍白。

    “那是周侗周傥,他们既是来了,钱六那边肯定是出了事,小圣公,若是再不走,咱们就脱不了身,甚至有碍圣公大计!”十四叔又拉了小圣公一把,急切地催促。

    “那小儿竟然坏我大事……当初就该给他一刀!”小圣公拔刀在手,仍然有些犹豫。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一个属下,从院墙上伸出头来,一纵便跳上墙,显然是要翻墙逃出。可就在这时,远处嗡的一声响,一枝箭矢射出,直接贯入那属下的胸膛,那属下啊了一声,便倒了下来。

    不仅是周氏兄弟,他们还有帮手,甚至还执弓而来!

    小圣公只觉得惊骇至极,他自觉自己已经是胆大包天,但周家这些人,似乎胆子比他还大,甚至敢在汴京城中,动用弓箭!

    见此情形,小圣公知道事情不可为,长叹一声,只能随着十四叔离开。

    郭驼子被他们押着带路,两人从郭驼子店的后门出去,直接便到了汴河之旁。河畔早有一小船停着,小圣公回头一刀,将郭驼子刺翻在地,这才恨恨地跳上了船。

    十四叔见他暴戾,虽然有心想阻止,终于慢了一步。他也只能在心中一叹,然后跟着上了船。

    二人乘船离开且不提,在那小巷中,周铨望着身边的少年,满眼都是惊叹。

    少年略有些自矜地摇了摇手中的小弓:“随老师学射的时日还短,所以要这么近,若是老师自己,三石的硬弓,五十步外亦可中敌!”

    “我觉得你已经够厉害了!”周铨道。

    杜狗儿等几人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周铨的话深以为然。他们向前行进,周铨突然心中一动,从杜狗儿手中夺过蜡杆枪,猛地向前刺去。

    方才被射中的那贼人,几乎在同时翻身爬起,想要逃走,却被周铨一枪刺中,这一次是真的伤及要害,死得不能再死。

    那少年面上露出惊色,他没有想到那贼人竟然是装死,若非周铨反应快,只怕要被那贼人所挟!

    “多谢周铨哥哥!”他向周铨抱拳道谢,虽然年纪小,举手投足,却与大人无异。

    周铨一把将他拉到身边,甚是亲热地道:“既然呼我一声哥哥,就不要见外……说起来,是我失礼了,到现在还不知贤弟姓名呢。”

    这一路上他都相当紧张,所以忘了询问少年姓名,而那少年也是沉默寡言,话并不多。此时见那少年本领高强,周铨有意结识,便开口询问。

    少年微扬起头,笑着回应道:“小弟姓岳,单名为飞!”

    “岳……岳飞?”周铨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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