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东京城内虽有多处混乱,但放在这座有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依然只是池中溅起的一点涟漪罢了,绝大多的百姓可不知道有此变故,人们只是留在家中取暖,等待着这场风雪能够尽快过去。
    沿街的店铺多半皆已关门,只有少数几家虽然闭门里面却还灯火不息,还有酒菜香味隐隐透出。流芳居就是这么一处酒楼,只是客人并不甚多,也就十来桌而已,甚至连最底下这一楼的桌子都坐不满呢。
    话说这处属于童家,又挂在童沐名下的东京正店自几年前孙途帮着用炸鸡等新式菜肴招揽了许多客人后,这里的买卖就一直极其兴隆,成为了汴京城内有名的一处大酒楼了。而今日孙途带人到此,更是让吴掌柜大为欢喜,哪怕天气不好,本该关门,却也尽力招待他们一行客人,好酒好菜都上了许多。
    此时在酒楼的三层上,孙途正与狄鹰扬相对而坐,却并未喝酒吃菜,而是在下棋。而且下的还不是此时最是流行的黑白围棋,竟是被许多读书人视作不上什么台面的象棋——只因孙途并不会围棋,只能以象棋打发时光了——而打横看着的,则是秦桧。这位已经由孙途想法儿从翰林院调了出来,如今已成为皇城司下属的一名官员,只是地位却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提升。
    这一局棋已到了最后关头,孙途的红方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虽然尚有一车一炮,却因为要援救老帅而只能困于自家后方,而狄鹰扬却是车马炮俱全,还有两枚小卒直插孙途中宫,眼看就要把自己的上司给将死当场了。
    这让孙途颇有些无奈,毕竟他已和狄鹰扬连下了三盘,结果却是把把大败亏输,这实在让他这个当人上司的脸上无光啊。不过很快的,孙途就把手中棋子轻轻一放,叹了一声道:“罢了,看来论下棋我真远不是你的对手。”顿了一下,他又语气一变:“你们以为在这一局棋盘上,咱们到底算什么?”
    这一问明显让身前两人都微微错愕了一下,狄鹰扬很快就笑道:“咱们当然是棋手了,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今那些藏匿在东京城内的无忧洞贼匪一一被捉拿拔除,顺带着还能将他们背后的靠山都给挖出来,大胜已在眼前。”
    “你要真这么想,就成他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了,而且是完全不知自己处境的棋子。”孙途拿手搅乱了面前的棋盘,笑着摇头道。
    秦桧则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侯爷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吗?”说实在的,他也跟狄鹰扬一样,真没想过有这等变化呢。
    “其实一开始我与你们的想法也是一样,觉着这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中,无论是找到那些沟渠老鼠的藏身之处也好,拉来刑部、街道司和开封府的人相助也罢,看着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可这几日,我经过一番思量后才发现事情远飞我所想的那么简单,这一切实在进行得太容易了,就好像连老天都在帮着咱们,想让咱们把这些敌人连根拔起似的。”孙途说着伸手推开了一线窗户,让外头的寒风吹了进来,让全无准备的两人猛打了个寒噤。
    狄鹰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难道事实并非如此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易就能办成的事情?何况是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试问那些人怎么会因为你们的几句话就甘心冒险,干出可能后患无穷的事情来呢?你觉着那赵康明真是一个能被你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就热血上涌,啥事都不作计较的莽夫吗?要真是这样的人物,他也不可能在街道司司丞这等要职上一任三年了。”
    孙途的目光落到了窗外,像是要透过那阴沉的风雪天找到什么东西似的:“至于韦侍郎,以及开封府那里就更值得人玩味了。韦诚从来不得其父重视,如今却因为他的一番说辞,就让韦侍郎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就铤而走险地帮我们捉拿贼匪了?这可是瞒着自家上司擅作主张啊,换了谁都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吧?崔略商在开封府是个什么身份,竟能一呼百应?有些事情只要往深了想,就能看出诸多问题来,只是我们当时被好处蒙蔽了双眼,所以未曾察觉罢了。”
    听完这番说法后,狄鹰扬和秦桧都变得更为紧张起来,仔细想想,事情还真就如此。之前的一切都太过顺利的,顺得都不像是真的。虽然孙途在京中小有名声,但论起在官场上的人望,却连小字辈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轻易让这些人冒着被降罪革职的风险帮他呢?哪怕事成后确实功劳不小,但也必然惹来非议弹劾,后患更大啊。
    “所以侯爷以为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人在出手推动,帮着咱们做到一切?”秦桧皱眉问道:“那会是什么人?”
    “是啊,那会是什么人呢?不过我更习惯称他们是在利用咱们的这一场计划,顺水推舟将京城官场的水给彻底搅浑了。所以在我看来,今日这一场,我们并非什么棋手,只是一颗不自知的棋子罢了。哪怕再重要,棋子终究是棋子,事了之后,恐怕就要被人轻易放弃了。”说到这儿,孙途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他可不会甘心自身化作不受控制的棋子啊。
    不知是这点破一切的话语还是不断吹进来的北风的缘故,面前两人都不觉又打了个寒噤。而后,狄鹰扬更是紧盯着孙途:“你既已看穿了这一切,想必是已经有所准备,已有后手了吧?”与孙途几月接触下来,他已经熟悉了这个妹夫的性格。
    孙途笑了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突然选在这儿主持今日的剿匪一事了。现在也差不多了……”说到这儿,他探头往下方街道望去,两人跟着看去,就发现底下竟多了一人,此时正遥遥地指着半条街外的一座酒楼,虽未把话传递上来,但意思已经很清晰了——孙途要找之人,就在那家不怎么起眼的酒楼之中。
    见此,孙途再无迟疑,当即起身,便往楼下走去。秦桧则在跟上去的同时不无担忧地小声道:“侯爷,能安排这一切,想到利用咱们在前头冲锋陷阵之人,在朝中定然地位极高,咱们就这么上门戳穿,是不是有些犯险了?”
    他的顾虑正是狄鹰扬所想,对方身份只在孙途之上,贸然上门,一旦对方恼羞成怒地翻脸,自家的处境可就越发凶险了。这让他也有些担心地看向孙途,虽未发话,意图却已很明显了。
    孙途脚步不停,口中则道:“正因如此,有些话更该当面说明了,不然他们只会越发的肆无忌惮。何况现在主动权在我,去了才有谈判的筹码和机会,一旦迟了,那才真无可挽回了。”
    当他下得楼来,守在下面的那些亲卫顿时起身,一副要跟随出征的模样,当真是杀气腾腾。但孙途只把手一摆:“你们都留在这儿,等着前边带消息来,再传到那边的李家酒楼里去。我去去便来。”
    对这些人来说,孙途的话就是圣旨,哪怕他们有所担心,这时也不再质疑半句,低声应喏后,便重新落座。而孙途,则在狄鹰扬和秦桧的陪同下缓步出了酒楼,冒着风雪,在刚才指点位置的手下的带领下,朝着那处酒楼行去。
    当他们来到这座并不是太豪华显眼的酒楼前时,孙途的动作就是一顿,目光更是四下里游移。片刻后才道:“你们不必如此提防,我只是来把话说个明白的。无论谁在上头,你们都去传个话,就说越侯孙途特来一见,他若不见,那今日之事便一切作罢。别想着把我孙途当枪使。”
    直到这时,狄鹰扬才有些惊恐地发现周围暗处竟埋伏了不少人,而且这些人手里竟还亮闪闪的拿着弓弩等远程兵器,这可不是一般朝廷官员能使唤得动的阵仗了。
    孙途却完全无视了这些东西,只是站在楼前,静静等候。好一会儿后,酒楼的门终于开启,一人清声道:“既然是越侯大驾光临,那就请进吧。”
    孙途见状,轻轻点头。而就在他抬步往里去的瞬间,突然心有所感,蓦地抬头上看,正好和一个凭窗而立,垂头往下来的英挺男子的目光相接,而后,孙途的目光也为之一凝。这一刻,他已猜到了对方身份。
    同一时间,政事堂内,蔡京把一份之前送来的密信放到了身前的火盆里,看着火焰将之吞噬,最后只有两个字在火焰中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那两字赫然是“太子”!
    看着这一幕,一直以来都信心十足的当朝太师的眼中竟露出了一丝不安来:“真是想不到啊,这点小事竟引出了他来……看来有些人是真不愿意再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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