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朝会居然也和孙途想象中的大有不同,并不是如前世影视剧里所看到的那样,所有臣子都进入金殿,排着整齐的队伍和皇帝面对面地作着各种交流,而是分批进殿面君,而且并不是所有臣子都有机会进那文德殿的,除了地位尊崇的一干宰执和重臣先一步进去外,其他人都能呈递上自己的奏疏,然后等候在阁门前,直到里头有了宣召,方才能够入内。
    也就是说,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几百官员入宫来参加朝会,事实上也就不过一两成的官员能进得殿去,其他人只能是在殿外干站一上午了。这回孙途可算是想明白为何大宋的早朝要比后来几乎一日一朝的明清少得多了,因为这样完全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嘛,而且也太打击人了,要是这么天天来了又进不了殿,说不上话,对官员来说可是太大的煎熬了。
    心中胡乱想着有的没的,孙途的身子却没有丝毫放松,周围人也一样,因为此时边上还有御史看着呢,只要有任何一点有违礼法的举动,到时就少不得吃些苦头。不过与其他人的心中没底却又满是期待不同,孙途是很笃定今日自己是可以面君奏对的,毕竟怎么说江南平乱一事也很重要,只要捷报送到赵佶手里,就没有再拖下去的可能。
    事实也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只等了半个多时辰,前方便有内侍拖长了调门高声唱道:“宣越侯孙途入内见驾——”而在孙途随之迈步踏上长长的百步廊时,身后立马有无数道各怀心思的目光罩定了他,有羡慕,也有嫉妒……毕竟他才首次参加这样的朝会,居然就能直接面君了,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迈着还算稳重的脚步,孙途终于来到了文德殿前。虽然这不是宫中正殿,规模却也极大,人沿着汉白玉的阶梯往上时,不觉便生出种空旷肃穆的感觉来,让他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来到两丈多高,三四丈宽的殿门前,孙途才停下了脚步,然后按照早已知道的规矩,高声唱名:“臣孙途参见陛下。”说着便是一揖到地,庄重肃穆。
    片刻后,里头才响起一句:“照准觐见,入殿来吧。”
    孙途不敢怠慢,忙又略低了头,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殿中。虽然没有往上乱瞧,但他目光晃动间,还是对殿内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这文德殿的装饰倒是很普通,跟想象中的殿宇没有太大区别,前方高处,一张长案之后坐着的,正是当今大宋皇帝赵佶,而左右肃立着的则是朝中一干宰执重臣,比如蔡京,比如高俅……
    据说在北宋以前,君臣朝会的规矩可要轻松自在得多了,尤其是像如今这般皇帝和宰执之间的谈话,臣子们在下方都不是站着的,而是各有坐席,是为君臣坐而论道,也体现了君王对臣子的体恤之情,和臣子在朝中地位之高。
    直到太祖赵匡胤多次与会总觉着有些不是滋味儿,想要提升君王威严,才在一次朝会前命内侍把坐席撤走,而朝臣当时又不敢提出异议,只能站着回话,久而久之,殿上就只有一个坐着的人了。当然,在私下里君臣会面时,大宋官员还是有座位的,要到后来君权不断提升巩固,才有连坐都没得坐的地步。
    孙途却不知道这种君臣间互留尊重的习惯,进得殿来,也不敢太过往前,就学着以往在影视剧里所看到的那样,直接就跪下大礼参见:“臣孙途拜见陛下……”好在他口上还有个把门儿的,没有把万岁万万岁之类的口号给喊出来。可即便如此,还是让殿内君臣人等都不自觉地愣怔了一下,高俅更是嘴角一撇,露出了不屑与讥讽的笑意来。
    在所有人看来,孙途这做法也太没骨气了,今日不过是寻常朝会,何用如此大礼参拜,真是把当官的脸面都给丢尽了。就连赵佶也不觉在一呆后哑然失笑,轻抬了下手:“越侯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回话吧。”就是高俅童贯这样的近臣,在自己面前也没这么卑躬屈膝的呀,但这等被臣子如此重视崇拜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孙途并不知道自己随意学来的这一举动让自己在皇帝心中多了一层好感,闻言又拜谢一声,这才利落起身,然后抬头扫了眼周围,然后目光就是一凝。最靠近赵佶的居然不是蔡京这个当朝宰相,而是个鹤氅宽袍的道士,此时这位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呢。只一怔间,孙途便猜到了他的身份,正是如今最得赵佶宠信,有国师封号的林灵素了。
    这位最近在大宋国内也是声名远播了,不过多半却是恶名,因为他一个道士居然就得了圣宠,甚至都能影响皇帝的决策,这是哪个官员和读书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不过如今有蔡京压着,百官倒也不敢真说什么。
    “孙卿如此年轻就在江南平乱,除朝廷一大祸患,当真是我大宋之福了。”赵佶慢悠悠地开口说着话,才让孙途从自己的胡想中抽出神来,他又笑着道:“不过那捷报中所提到的事情终究有些过于简单了,却不知孙卿能否与朕说说此番平乱的某些细节啊?”
    “臣遵旨。”孙途的回答让周围那些人略感惊讶,因为照他刚才那种讨好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很紧张才对,这时候被皇帝问到,自然就会有所推脱。毕竟,像这样自己来说功劳的举动总给人种自卖自夸的意思,这在朝中可是很容易被人唾弃或不屑的。
    但他们显然是错了,孙途其实半点都没有紧张,这与赵佶身上的帝皇威严无关,实在是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大宋官家过上几年就是个亡国之君,成为金人的俘虏后更留下千载骂名,沦为后世最大的笑话,他又怎么可能真把赵佶当回子事儿呢?
    所以既然皇帝动问,他便没有半点犹豫地应了下来,然后又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了一些平定江南之乱中那些个或精彩,或凶险的遭遇来。孙途本就口才不错,再加上这些事情几乎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所以说来更多了几分精彩,不单是赵佶,就是那些个臣子们,居然也都听得有些入神了。
    好嘛,在这本该极其正式而肃穆的朝会上,孙途居然就成了个说书的了,而且这一说还停不了口,一气儿说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还意犹未尽地道:“……但真要论起来,还是杭州之战更凶险些,毕竟那庞万春也算是反军中最懂兵事的将领了……”
    眼见他完全收不住了,已经回过神来的蔡京终于是忍不住了,当下低咳一声:“陛下……”
    这一声才把赵佶从听故事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又怔了下,才明白此时不是听人说书的时候,忙摆手打断了孙途的讲述:“孙卿果然是为我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看来朕也确实该好好封赏于你。”
    孙途闻言心下便是一喜,他费这么多口舌,自然就是为了让皇帝对自己的军功多有了解,从而讨得足够的好处了。但还没等他开这个口呢,边上高俅已有些阴阳怪气地发话了:“孙途,你似乎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说了吧?你在江南有功确是不假,可你擅杀朝廷重臣,先斩后奏杀死朱勔一事又当如何解释啊?”
    此言一出,殿内本来还算融洽的气氛就迅速消散,变得凝重起来,连赵佶脸上也多了几分不快来。虽然已过去一年,他终究并没有彻底忘了朱勔这个当初的宠臣,想到孙途便是杀他的凶手,皇帝自然是心中有些怨怪的,一双眼睛也全看了过来。
    孙途心下冷笑,这就是所谓的上眼药了,而且还是当了自己的面进谗言。好在自己在这段时日里已经想过有此一出,倒也不惧。当下里,便再度一撩下摆跪了下来,说道:“臣知罪。陛下,臣当日杀死朱勔及一干同谋确实是以下犯上,有违军纪国法,但臣也是逼于无奈,更是为了我江南大局,才不得不这么做啊。还请陛下听臣解释。”
    在稍稍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默然后,孙途又道:“当日情形,就是朱勔先欲置臣于死地,臣才不得不给予还击的。而且,就在那之前,臣已经查到了一些事情,说是朱勔早就已和反贼方腊一伙有了勾结,他们是因为眼见臣率军节节取胜,才想对臣下此毒手的。为了江南战局,为了对得起陛下的信任,臣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保出手,杀了朱勔。而这一切,早在臣上奏朝廷的奏表中已写得明明白白。若陛下不信,大可查问相关人等,当时在苏州的,可不止臣及麾下一军,还有京畿、京南、淮南淮北等各处将领兵卒呢,他们皆可为证!”
    这一番话说来似乎满是急切和委屈,但其实孙途的情绪一直控制得很好,让皇帝很容易就信了他的说辞。而他的目光,则有意无意地落向高俅,最后补了一句:“臣实在不明白为何还有人要为那等叛逆之臣开脱,莫不是他们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不成?”被动挨打从来就不是孙途的风格,所以在解释了自己的问题后,他便还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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