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散去,堂中只剩下几个心腹下属,朱勔的怒火也已慢慢消散,说话比之前可要平和得多了:“如此看来,孙途倒也算不得临阵脱逃,若非他临时改往丹阳,恐怕后果难料啊。”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但他不遵我将领擅自做主也是真的,你们以为咱是否可以此罪名惩治于他?还有常州那里山东军只作壁上观,从而导致未能取胜这一点,咱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部将幕僚先都是一阵沉默,半晌后,才由薛显开口道:“朱帅,这怕是不好办啊,那孙途胆子太大,若真与之反目,可难保他不会干出更加过激的举动来,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这是何意?”朱勔皱了下眉头,语气有些不快地问道。
    “如今丹阳已在其手中,还有那些粮食也受其控制,一旦他铁了心要与咱们为敌,那些粮草可就……”
    “他敢!”朱勔当即怒斥道:“若真如此,他便是我大宋罪人,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就是灭其全族都是轻的!”
    这番话说得虽重,在场几人却都依旧保持着沉默,不是默认,而是不好直白地否定朱勔的说法。因为从捷报里他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出孙途是要拿那里的粮食作为自保筹码了,即便朱勔再愤怒也是没有用处的。
    “朱帅,就小人所知,那孙途在山东时曾多次斩杀朝廷官员。另外,就在不久前他攻打梁山贼寇时,更是违抗旨意,未曾按照陛下所布阵图用兵,结果都因其立下功劳而不了了之。此人胆子之大,天下将领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啊。”薛显只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点出孙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回,朱勔确实有些发作不出来了,但脸色又变得越发阴沉:“即便他自身之罪可用救下丹阳抵过,那在常州的山东军呢?”
    “那些山东军皆以孙途马首是瞻,凭着彭永真的人望自然难以指挥得动他们。何况,说山东军在常州贻误战机导致此战失利皆是淮南军的一面之词,可未必做得了准啊。若事情并非如此,朱帅却因此责罚他们,怕是会寒了众将士之心。”虽然心下有些忐忑,但陆博飞还是把自己想到的关键给道了出来。
    倘若没有后来那份来自丹阳的捷报,即便众人能清楚看出常州战报里的某些问题,他们也不会在朱勔面前揭破。但现在嘛,有所顾虑下,为了不让朱勔做出影响全盘大局的错误来,他们只能说实话了。
    不光是陆博飞,就连一向低调,朱勔不点名问到不肯开口的萧靖都主动发声:“朱帅,常州一战到底如何现在还真不能妄下定论,至少要等双方将士全都回到金陵细问后再作定夺。以末将看来,那顾佑所报多有不尽不实处,还请朱帅明鉴!”
    连身边这些亲信都不赞同自己借机拿孙途及山东军开刀,这让朱勔既感愤怒,又有些慌张:“难道我们便处置不了孙途了?”
    “朱帅勿忧,如今大敌当前,一切当以大军为重。但只要把战局扭转之后,我们还是有大把机会对其下手的。至少这回那孙途在丹阳侵吞我军中粮草一事,就足够让其身败名裂了!”薛显不愧是朱勔跟前最得信用的第一谋士,一句话就点在了关键处。
    朱勔果然急声问道:“此话怎讲?你觉着那孙途会侵吞我屯在丹阳的粮草?”
    “朱帅,他捷报中可是写得明白,说只抢救出了半数粮草,其他粮食已被贼人走时一把火给焚烧殆尽了。这事可太蹊跷了,今后只要深查,总能问出些根由来的。”
    一句话立刻就提醒了朱勔,还有其他人。前者眯起了眼睛,冷笑道:“你说得不错,恐怕孙途在捷报里刻意将粮食数字给报低了,他想做什么?这是打算拿这些粮食继续招兵买马,收买人心吗?看来这孙途野心不小,确是我大宋朝廷内的一大隐患啊。”
    其他一些人也迅速明白过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各异。有大松一口气的,也有心中发寒,却又不好表示的。因为他们突然发现丹阳这一劫反倒帮了朱勔一个大忙。
    作为朱勔身边的亲信之人,他们当然很清楚他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以权谋私,把大批军粮倒卖去北方各地换取钱财,乃是他这几月来的最大进项。但也因此,使得朝廷送来的军粮出现了极大的亏空。
    朱勔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克扣各军粮草,除了想凭此掌控这些朝廷兵马外,也是因为手上的粮食确实少了许多,无法完全拨付到位,那就只能用一个拖字诀了。本来此事还真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间点上闹出大事来,但现在,随着反军攻入丹阳,以及孙途的出现,他倒是能把问题全推卸到孙途身上了。
    这做法固然让不少既得利益者大松了口气,却也使一些人感到寒心,只是当了朱勔的面不敢有所表露罢了。
    在有了定策后,朱勔心下更为笃定:“那就照此安排。薛显,陆博飞,你们这就想法儿把孙途在夺回丹阳后故意隐瞒藏匿军粮的风声给咱放出去,务必要让金陵各军都相信有这么回事,我要让他成为所有将士的敌人。到时再要除他便会容易许多了!”
    或许论用兵作战朱勔并没有多少本事,但论起坑人算计来,他却有的是手段。为了把这一罪名扣死在孙途头上,他居然已经开始预谋布置了。
    两名幕僚在对视了一眼后,便又各自起身,抱拳接下了命令。
    于是,在接下来短短几日间,孙途假公济私,趁机侵吞大量军粮,却谎报战况,把过错推到方腊军身上的说法便在金陵城中广泛流传开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说法也开始被人有意传播,那就是山东军只求自保,并无杀敌之心,这才酿成了常州一战失利。至于散播这一消息之人的身份,自然是不用问了,定是顾佑等淮南军中的将士了。
    这些消息扩散得极快,不光是军中,就是民间也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番恶意中伤下,孙途及山东军的口碑就此一落千丈。再加上他之前还有“害死谢公子”的罪名在声,可以说在半月间,孙途就几乎成为了整个金陵一带军民眼中的大恶人,甚至要比祸国殃民的朱勔更被人所唾弃。
    当这些反馈不断传到朱勔耳中时,他自然大感得意,只觉着继续下去,很快就能借此民意把孙途给彻底铲除了。
    而这些说法在散布开来后,也很快就被某些有心人掌握齐全,然后将之带去了南方,送往苏杭等已在反军控制中的地区,报到了那些官府敌人跟前。
    庞万春就是在冬月中旬时就知道了这些说法,对此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还跟面前一直心情不快的方十佛道:“十佛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或许用不了多久,被你我视作大敌的孙途便会被宋廷自己给解决掉了!”
    丹阳一败对方腊军的打击还是相当严重的,为此,他们甚至停下了继续北进的脚步,转而暂时稳守原先就被拿下的诸多城池,还把本来已对无锡等城池发起强烈攻势的人马也给调了回来。
    因为庞万春很清楚随着自己的这一声东击西之计的失败,本来定下的全盘策略已无法执行,再加上常州和丹阳两场失利严重挫伤了全军士气,必须先稳住军心再另图他谋了。
    而诸军将士中,受挫最重的就数方十佛了。作为方腊族弟,又是少有的智勇双全的名将,方十佛自起兵以来都是一帆风顺,从来就没打过败仗。这固然让他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和名声,却也让他自身膨胀到了极点,甚至曾扬言只要方腊给自己十万大军,他便能打到汴京城去。
    一个人越是狂妄,当遭遇挫折时所受的打击也往往越大。这次在丹阳大败,对方十佛的打击那是相当严重,这都过了半月有余了,他的心情都还没能调整过来,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有时谈到孙途和山东军,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意来。
    这可不是庞万春所愿意看到的,今日就趁着收到那边消息的机会,开导起方十佛来:“你看,这孙途也不是真如你形容的那么可怕嘛,他其实和一般宋将没什么两样,也是贪婪之辈,这都把手伸进军粮里去了。”
    看着手中的密报,方十佛露出深思之色:“我就知道宋廷早已彻底糜烂,正是我们取而代之的好机会。但只凭这些说法,真能置那孙途于死地吗?朱勔他们真会因此就自断臂膀?”
    “若没有朱勔在后头推波助澜,这些说法又怎么可能在金陵等地传得人尽皆知呢?若我所料不错,这正是他们要对孙途下手的先兆。”
    “啊?这是为何?”
    “妒贤嫉能也是朱勔一贯以来的做法,那孙途屡次立功,又不和他一条心,以朱勔的心性自然不会放过他了。”庞万春显然对朱勔很有研究,立刻就道出了个中关键。顿了一下后,他又笑道:“你说现在那孙途又是个什么处境?他会害怕吗?又或者,会因此生出不满来,甚至于……”一个大胆的想法已从其心头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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