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远正要叫住凤娘,柳进元说道,“何大人,还是我们吃吧!”何远挤出一脸笑容,只说了句,“这丫头,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如此不懂事。大人,要不给您换个贴身丫鬟?”柳进元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唐语蓉吃了几口就心不在焉,索性放下筷子,一副蠢蠢欲动坐不住的样子。抱怨道,都说王县令将衙门的府库洗劫一空,看来传言非虚,连待客的宴请都这么普通。何远似乎很忌讳这个话题,轻描淡写说是柳大人奉行节俭,莫要轻信外面那些道听途说。

    柳进元借机立下规矩,说这府里一切支出均是来自百姓税赋,务必要奉行节俭。若独自用膳,一荤一素一汤即可;若为待客宴请,丰盛足食即可,切忌山珍海味之类。何远连连称赞其清廉之风,表示谨遵大人吩咐。

    罗晟和唐语蓉对这话题自是不感兴趣,相互攀谈起来。两人再次相遇,场景纵然尴尬,聊起天来却不像上次那般滑稽。她好奇地问起他和柳进元的同窗往事,罗晟便将当年的趣事一一说来,又有感而发说起离开书院后的遭遇。或许是闲着无聊,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倾述过去。柳进元也在有意无意地听,手中的筷子虽不曾放下,心中的记忆却被勾起。

    罗晟突然话题一转,问起他去广州求学的经历。柳进元毫无防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道是广州人文之风鼎盛,获益匪浅,求学三年中得进士科。罗晟神色暗淡,感慨道,“如果当初我同你一起去广州,说不定也能考上个进士。”柳进元只是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你知道卢文溪的下落吗?”

    “卢文溪?”唐语蓉不自觉地念起了这个名字,似乎听过或者见过,像是哪家的公子。

    “唐小姐认识他?”柳进元追问道。

    “我不认识!我只是好奇,卢文溪是谁?”唐语蓉来回望着罗晟和柳进元。

    罗晟稍作回忆道,“我在南市遇见过几次,好像还在卖柴火,一直住在城北的白云山上。”

    “这个时辰早市结束了吗?”柳进元问道。

    “大人如果想找谁,我这就派人去叫来。”何远起身,正准备吩咐捕快前去。

    “不必了!还劳烦何大人整理衙门近年来的卷宗,以待一一查阅。再于城中张贴告示,明日起无论旧案新案,凡有冤屈者均可击鼓鸣冤!”柳进元使劲按了按桌子,站起身来,只道是去趟南市。众人面面相觑,就连罗晟也不明就里。

    何远本想派几个捕快陪同,柳进元换身百姓衣裳,只带凤娘同行。罗晟劝何远放心,有他陪同,断不会出什么事。三人正欲出门,唐语蓉匆匆跟上来,要一同前往。柳进元略有迟疑,唐语蓉说道,“有我与你们同行,大家都只会注意我,不正好替你们做掩护。”罗晟也在一旁附和,便如她所愿。刚一出门,青儿便迎了上来,唐语蓉交待一番,吩咐家丁起轿出发。柳进元谓男女授受不亲,不肯与其共乘一轿,与罗晟等人跟在后面,不远也不近,大约两三米的样子。

    路过云来客栈时,忽然有人远远地喊了声,“罗晟,你个穷酸书生,这是在哪儿讨的小娘子呢?”

    话音刚落,四周的目光都聚集过来。高掌柜和一店小二从客栈里冲出来,不少食客也跟着出来看热闹。罗晟看到这两人,只觉一脸的晦气,咬了咬牙。凤娘涨的满脸通红,柳进元明显感觉她的步子开始不自觉地往外挪,逐渐偏离。

    “哎哟,小娘子还害臊呢?”小二腿劲儿好,步子快,冲在了最前面。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跟了这个穷酸书生,真是糟蹋人,糟蹋人啊!”高掌柜也追了上来,跟小二一唱一和。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污言秽语,枉读诗书!”罗晟瞪大眼睛,盯着二人。

    “我们又不是什么读书人,可算不上枉读诗书。这子曰子曰的一套糊弄玩意啊,你还是回家教你的小娘子吧!”高掌柜说道。

    “她肯定感兴趣,肯定感兴趣!”小二笑的整个脸都扭曲了。

    “快给我们说说,这小娘子从哪儿来的?以前没见过啊,你们见过吗?”高掌柜朝人群环视了一番,等着围观者的回应。

    “我们也没见过!”不知谁从人群中喊了这么一嗓子,引起一阵哄笑。

    “你们俩给我滚开!不然……”罗晟怒目而视,拳头紧紧贴着裤腿,一只脚往前迈一步。

    “不然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吗?你欠我的酒钱还没还呢,我看就拿这小娘子抵债吧!”高掌柜也上前一步,毫不退让。

    “掌柜,我看行!”小二这下笑的更加起劲,整个身子朝后仰,像要倒在地上一般。

    “我告诉你,我罗晟现在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知事的就给我滚!”罗晟好不容易觉着自己终于要扬眉吐气,不想招来这番晦气,心中好不痛快。

    “惹不起?罗晟!你给我听清楚,昨天要不是人多拉不开架势,我早在城门口就抽你一顿。你欠我酒钱,我打你天经地义,就是告到衙门那里也是合乎王法的事儿。”高掌柜面露凶相。

    “打,打!”人群中又有人起哄。

    柳进元忍不住看了高掌柜一眼,高掌柜这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一番,轻蔑地笑道,“我说今天怎么口气怎么大,原来是请了个帮手。不过,在我高爷的地盘,爷我照打!”说罢,只右手一挥,客栈里冲出十来个打手,将罗晟等人团团围住。

    高掌柜左手抓住罗晟的衣领,右手抡起拳头就要一阵教训,却突然被人死死抓住。他一扭头,正要开骂,却突然换了笑脸,低头喊道,“唐小姐!”

    唐语蓉放开他的手,戏谑道,“高老三,好久不见,连名字都给改了?”

    高掌柜心中大呼倒霉,连忙赔笑道,“唐小姐,这都是兄弟们给面子喊的,小人哪敢自称什么爷?没有唐老爷和小姐的提携,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给唐家跑腿的,跑腿的。”

    “跑腿的?我看你这架势可不像是跑腿的,高爷?”唐语蓉一脸笑容,语气轻松。

    高掌柜低下头,及思对策,赶紧转移话题道,“姓罗的这小子欠我们云来客栈的酒钱,那也就是欠了唐家的酒钱。小人替唐家收账,当然不能丢了老爷和小姐的面子,他们也就是做做样子。”

    唐语蓉面色严肃,指着一旁的凤娘,教训道,“做样子?做样子做到良家姑娘身上去了?这也算不丢唐家的面子吗?”

    高老三走到凤娘面前,连连低头道歉,对罗晟却依旧不依不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坏了规矩,这小本买卖如何经营下去?唐语蓉亦不能欺人太甚,叫他将这笔账记在唐家账上,从每月上缴的银两里面扣。当着众人的面,高掌柜颜面尽失,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唐小姐,小人不明白,为何要算在唐家账上?没有个说法,这以后我们可怎么收账?”

    罗晟冲到高掌柜面前,抓住他的衣襟,气势冲冲地骂道,“高老三!我早就警告过你,我罗晟你惹不起!”唐语蓉示意他把手放开,走到两人中间,安抚高老三道,“他已经投靠我们唐家,以后在你这儿花的银两都算在唐家账上。”

    高掌柜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吃了暗亏,强压着怒火,认错道,“既然是唐家的人,小人自然无话可说。得罪您府上的人,小人在这里给小姐赔个不是。”罗晟见他这幅丧气样儿,早已得意忘形,轻蔑地笑道,“高老三,你这道歉的诚意可不够,还有我的呢?”

    高掌柜咬了咬牙,对着罗晟“哼”的一声,领着手下回了客栈。唐语蓉绷着脸,朝人群环视一番,看热闹的人纷纷转身散开。见凤娘脸色通红,让她随自己一同上轿。凤娘却坚持留在柳进元身边,还硬是挤出一副笑容,说自己没事。她也不勉强,吩咐下人起轿,继续朝南市而去。

    临近午时,人潮渐渐退去,集市之中大多是售卖商品奇货的,赶早来卖菜、卖柴、卖粗布麻衣的都已经收摊回家。一行人分开搜寻,也没见着卖柴火的。

    “唐小姐!”突然有个浑厚的声音喊道。

    唐语蓉转过身去,一个又高又胖的年轻人,手举着一把杀猪刀,脸上堆满横肉和笑容,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她对此人毫无印象,看其面相亦无好感,便也没接话。

    哪知那人放下杀猪刀,笑嘻嘻地跑过来,说是给府上送过猪肉的胖荣,有幸在府上见过一面。唐语蓉见他衣服上尽是污渍和血渍,即使笑起来也没有让人想要接近的冲动。赶紧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向他打听是否认识卢文溪。

    胖荣楞了一下,回过神来乐道,“文溪?那是我好兄弟啊!”唐语蓉喜出望外,赶紧吩咐青儿,通知其他人前来。胖荣别提有多得意,嘴里念叨个不停,大意是他俩关系有多好。柳进元匆匆赶来,问起文溪下落,胖荣道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从南市北面的一条小路一直朝前走,就能看到白云山。

    “都怪你,在高老三那儿耽误了!”唐语蓉一听,立马生气地责备道。

    “我也不知道高老三会跑出来。”罗晟一脸的无奈,辩解道。

    “你们两个不要争了,我们去白云山。”柳进元望了望北面那条小路,说道。

    “啊?”

    两人对柳进元的提议都是大吃一惊,此处离白云山约有十里路,步行得需要两三个时辰。柳进元似乎很确定他要这么做,没等两人开始劝阻,就已经朝着白云山的方向走去。凤娘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罗晟和唐语蓉互看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小跑两步追上去。青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见唐语蓉走出十米开外,方才吩咐家仆抬着轿子回家,加紧步子跟了上去。

    一行五人在荒僻的小路上,很快便从“1”字形走成了“一”字形,心中期盼着卢文溪会在某个路口停下。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抬头便可望见白云山,云雾缭绕。只是路上不曾见得些许人烟,叫人好生沮丧,步子越来越沉。

    “那边有个人!”青儿这么一喊,众人瞬间打起了精神,仔细瞧过去。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身着灰色粗布衣裳,趴在小路上背对着众人。柳进元上前两步,站到他身后,只见他怀中抱着一只模样凶狠的黑狗。那狗全身黝黑,两眼无神,不停地颤抖。左前腿处系着灰色布条,打结处被血染的鲜红,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男子一只手抱着黑狗,另一只手给它喂些白面馒头和水。那狗虽然看上去极度虚弱,仍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咀嚼着、吸啜着,似乎受到生命的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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