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沉默下来,媒婆让她好好考虑,说过三日再来。

    等三日后媒婆再来,庄氏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带着自己两个孩子一起嫁过去。

    媒婆那里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犹豫,而是很爽快的就应下了。还说韩老栓早就考虑过庄氏的情况,即使庄氏不提,他也会主动提这件事的。

    截止到目前来看,这韩老栓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庄氏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心,再度坚定下来。

    也因此之后庄氏和韩进姐弟二人说了这事,招来两人的反对,庄氏这个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并没有动摇。她将事实情况摆了一摆,又诉了诉自己的苦心,事情自此便定了下来。

    当时此事传出以后,韩家庄的村民议论纷纷,俱说韩老栓是被那个外来户的女人给迷住了。

    这韩家庄里村民往上数八代,家家户户都连着亲,大家都上门劝韩老栓,说以他的情况娶个黄花大闺女都是能的,何必要这么一个寡妇,还是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的寡妇。

    其实主要还是说韩进姐弟两人,本就不是亲生的,又是半大不小的,根本养不亲,以后还要贴银子操心他们娶妻嫁人之事。

    可韩老栓并没有动摇,硬是就顶着压力将庄氏娶进门了。

    这些事庄氏也是知道些片鳞半爪,心里十分感动,也因此进门后发现韩老栓家并没有媒婆说的那般富裕,家里虽有几十亩地,但一大半都是坡地沙地,她并没有心生隔阂,反而选择原谅了。

    而作为韩老栓亲戚中权势最大的韩族长和韩里正,眼见不能劝阻,便在庄氏进门的第二日见亲戚的时候提出一事,那就是给韩进姐弟二人改姓。

    按理说这要求并不过格,就是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尤其韩进姐弟二人身上的孝期还未过。

    不过形势不由人,庄氏只能答应下来。

    自此韩进姐弟二人,抛弃了之前的姓,改姓韩。

    屋门被推开,庄氏端着一个碗走进来。

    “进儿,娘给你煮了碗面,下面窝了一个荷包蛋,你再吃点儿吧。”庄氏说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韩进看着桌上的碗,一碗葱花面,上面点缀着几片菜叶子。看着十分美味可口,可他却没有想吃的欲望,一来是因为他之前吃过,二来也是因为庄氏的话。

    下面窝了个荷包蛋。是啊,在这家里,他和大姐若是想吃什么东西,从来不敢大明大白的吃,只能偷偷的。

    而这么多年来,他娘已经习惯了给他们做什么,都是偷偷的,根本忘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弱小的姐弟俩。

    他当即就想冷着脸讥讽一句,却在抬眼之际看到他娘眼中的忐忑。不知怎么,话就咽了下去,可脸色还是没缓和下来。

    “我吃过了,回来之前在大姐家吃的。”

    庄氏哦了一声,垂头看看手里的碗,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低落。

    “既然吃过了,那就算了。”

    庄氏以为儿子还是不愿原谅自己,心里弥漫起一抹莫名的悲伤,她借着端碗之际抹了抹眼角,正打算端出去,碗突然被夺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了。”

    他拿起碗上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条。庄氏露出一抹笑容来,连声说道让他慢点吃,别噎着。

    吃完了面,韩进放下碗,看了庄氏一眼,“我有件事同你说,我要成亲了,过两日我打算让我姐去女方家提亲。”

    庄氏先是一愣,紧接着是狂喜,可跟着而来的就是一阵莫名的悲伤。

    让腊梅去提亲,那就是不用她出面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她还是强撑着笑道:“是哪家的姑娘,让腊梅去会不会有些失礼,若不然我同你爹去吧?”

    韩进嘴角的弧度往下拉去,爹?那个人是自己爹吗?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还是算了,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你嫁进来也年头不少了,还觉得那人是个厚道人?”一阵莫名的烦躁上了心头,韩进有些不耐烦地道:“罢了,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的婚事不用你们出面,我让我姐去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想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庄氏端着碗刚出屋门,就撞上从地里回来的韩老栓。

    她强撑起笑,说了一句回来了。

    韩老栓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将锄头靠在墙角放着,便脱下鞋,磕了磕上面的泥。穿了这只,又去磕那只,一面漫不经心道:“进子回来了?”

    庄氏面容凝滞了一下,儿子刚回来,韩老栓就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不用说自然是她那好继子又当了耳报神。

    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刚回来,在屋里睡下了。”

    韩老栓往堂屋走去,一面说道:“这么大的小子了,这大白天就在屋里睡觉,说出去人家该笑话了。”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貌似也就随口说说,可庄氏知道他这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大抵也是累着了。”

    韩老栓来到堂屋的炕上盘膝坐下,手里摸出旱烟袋,又拿出火折子,“他干什么了,累成这样?每次一出家门,就是几个月不见回来。幸好村里人都知道他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向来和大山他们同样看待,若换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这个做爹苛待继子。”

    庄氏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韩老栓瞟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点燃旱烟袋,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很快烟雾蔓延开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往房梁上绕去。缭缭绕绕的烟雾中,一点火星或明或灭。

    庄氏用袖子掩了掩鼻子,很快又放下。

    她清了清嗓子,道:“进儿要成亲了。”话说完,她瞄了韩老栓一眼。

    韩老栓眼皮子半搭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

    过了好半响,他才嗯了一声,“哪家的姑娘?”

    庄氏顿了顿,“他没和我说,似乎是腊梅认识的。”

    韩老栓掀起眼皮子,表情有些怪异,“他年纪也不小了,名声又那么差,哪家的姑娘会嫁给他,莫不是什么破落户吧?”

    庄氏一阵气堵,深呼吸了一口,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小子也是个主意大的,当初我说把老四家的闺女说给他,他还不愿意。老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除了那丫头有些胖,哪里配不上他……”

    韩老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庄氏的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仅仅是胖吗?说是痴肥如猪还差不多,韩老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两口子从小就看得像个宝贝,死撑活塞地喂着,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肥得比头猪都不差。说是娶,可许多年前韩老四家就放明了话,说以后要给女儿招赘,把她儿子说给韩老四的闺女,不就是想让她儿子入赘,让老魏家的香火都断了。

    别说韩进不愿意,庄氏更不愿意,虽然她迫于现实嫁给了韩老栓,可她一直没有忘记前头的男人。直至至今,她都依旧记得男人临终时的场景。

    “……你要活着,带着两个孩子好好的活着……”

    如今她活着,又活了十好几年,可为什么却觉得还不如去死更好。若不是,若不是……

    庄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出言打断道:“当初你答应过我的事,应该没忘记吧?”

    韩老栓正说得起劲儿,突然被打断,也因此脸上有种让人觉得滑稽的错愕。也许他本就错愕,错愕庄氏竟敢提起这些。

    这么多年来,韩老栓一直觉得自己将庄氏调教的很好。以夫为天,恪守妇道,待自己体贴,待自己孩子小心周到。他觉得这种情况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他死,却没想到素来胆小的兔子也会露出爪牙。

    他一脸不耐烦道:“什么答应你的事儿?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换成以前,庄氏会识趣地不再多说。可现在不是以前,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儿子了,如今儿子要成亲,她一个当娘的不能出面,甚至什么都为自己儿子做不了,她有何颜面让进儿叫自己一声娘。

    其实她早就失去了这种资格,只是依旧自欺欺人地不愿面对这一切。

    这多年来积压下来的憋屈、愤怒、厌恶,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庄氏望着韩老栓道:“当年腊梅出嫁的时候,你已经失信了,进儿是个男丁,若是没有房子和地傍身,以后如何在自己媳妇孩子面前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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