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卫国公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

    卫国公既是开国功勋,又是朝廷肱骨,太宗皇帝初年,当年的卫国公驻守宁夏,瓦剌人大举入侵,卫国公率十万将士抵御百万大军,城池保住了,他跟两个儿子却战死在沙场。再两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因贪功冒进误中敌人奸计,是卫国公的三儿子与太宗皇帝换了衣裳,而四儿子则在护着太宗皇帝逃命时身中十几箭也死在宁夏。

    卫国公一家再无男丁,幸好三儿子的小妾已经有孕,一朝分娩生下个儿子,这才给楚家留下一点血脉。

    所以历年卫国公做整寿,在京的皇子都要来拜贺。

    六皇子刚九岁,小孩子本就不兴过生日怕折寿,只早晨吃碗面就罢了。可林昭仪到底念着自己的孩子,强撑着病体缝了这件衣衫。

    六皇子头一天上身,再不肯破烂着穿回去惹娘亲伤心。

    如今看着楚晴这般认真地缝补衣衫,竟是看呆了去。

    好在没多大工夫,楚晴也就收了针,左右转动下僵硬的脖子,将衣衫自绣花绷子上卸下来,正要交给十月,冷不防瞧见门旁探头探脑的六皇子,便道:“我已尽力,好不好只能将就了。”

    六皇子进去接了衣衫,却不再挑剔,默默地回了西梢间换上。

    空竹远远近近打量一番,惊讶地嚷道:“爷,真的看不出来,跟先头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六皇子低头瞧了瞧,也没看出破绽来,心头宽了宽,施施然往东次间走。

    楚晴低头这许多时候,脖子酸痛得厉害,问秋正对着炕沿给她捶背捏肩,听到有人进来,回身看了看,嘴角一撇,“我家姑娘的手艺,你可服了吧?”

    六皇子走两步,看着楚晴道:“小爷记你的情,今儿来得仓促没带东西,回头给你赏。”

    高兴了就赏,不高兴就摘脑袋,果然是皇家人耳濡目染,自小就知道恩威并施。

    楚晴帮六皇子补衣泰半是替自己消灾,再者以后见到他的机会基本没有,故而并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歪了头让问秋更方便揉捏,“好,我等爷的赏。”

    六皇子却很郑重地说:“君子一诺千金,小爷说话算数。”顿一顿,“我叫萧文宜,行六,以后见了喊六爷!”

    萧是国姓,几位皇子的名讳虽说不是人尽皆知,可问秋这几日听徐嬷嬷面提耳命,也多少猜出些什么。

    再见眼前这位周身的气势,问秋手一哆嗦,失了力道。

    “哎哟,”楚晴吃痛,惊呼出声。

    问秋忙低头察看,却见她细白娇嫩的肌肤上多了两道红印,所幸并没出血,忙不迭地又请罪。

    等回过头来,六皇子已经走了。

    想必觉得在四房院耽搁的时候已经够久了,倒是识相。

    楚晴舒口气,让问秋伺候着披上斗篷,“去花园里看看。”

    闻香轩里的诗会仍没散,楚晴隔着洞开的窗棂探头瞧了瞧,见正北的墙上挂了一幅水墨画。画的上半边是大块的空白,只有遥远的天际飞着一排大雁。

    而近处,是匹挺立的骏马,骏马三足腾空呈飞跃之势,仿佛下一刻就要奔驰远去,而马头却转向后方,像在等待或者期盼着什么。

    秋风吹过,它长长的鬃毛迎风飘扬,铜铃般的眼睛里却像蕴含了水汽般,哀哀无助。

    凭空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是谁,竟然画这样一幅画,分明是雄姿勃发、气势昂扬的骏马,为何却有这么让人哀伤的眼眸?

    被这画吸引着,好半天楚晴才回过神,看到屋里有七八个人,正围在一起抄录着什么。楚晚默默地坐在旁边,脸上勉强挤出个笑意,几乎比哭都难看。

    楚晴自不会这个时候进去触眉头,见没人注意自己,给问秋使个眼色悄然离开。

    问秋已打听清楚了,低声道:“画是银安公主让人从外院要过来的……二姑娘原本说趁着梅花开,作几首应景的诗,又拔了头上金簪做彩头。银安公主说咏梅太老套,不如就着画作几首咏马诗,这会儿各位姑娘正评判优劣。”

    看楚晚的表情,用脚趾头也猜得出她的诗定然不怎么样,许是正可惜那支金簪吧?

    想起前两天,楚晚难得的跟她与楚暖讨论,起什么诗题,咏雪还是咏梅,或者是贺寿?要不要限韵,限体裁,时间定多久合适?

    她跟楚暖诗才都平平,给不出好建议,楚晚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跟你们商量也是让你们心里有点数,免得一炷香燃完了,连两句都凑不成,平白被人笑话。”

    想必楚晚费心准备的就是咏梅诗,谁知银安公主横插了一杠子。

    楚晴替楚晚可惜,却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既是输了,那就大大方方地认着,倒是做出这副难看的样子才真正让人笑话。

    离着宁安院尚有一段距离,迎面遇到了翡翠。翡翠笑道:“正打算往花园里去寻人呢,厨房里饭菜都备好了,只等着各位姑娘回来就摆饭。”

    楚晴也笑着应道:“二姐姐她们在闻香轩作诗,想必快结束了,四姐姐我倒没见着,许是在赏荷亭。”

    翡翠支使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去寻找,自己对着楚晴福了福,“谢谢五姑娘愿意提拔珣哥儿,珣哥儿年纪小行事不周,若有错处姑娘尽管责罚……只求姑娘以后给珣哥儿一条出路,奴婢愿做牛做马供姑娘驱使。”

    珣哥儿是翡翠的弟弟,大名叫盛珣。在门上跑腿四年了,眼见着还得继续跑腿,翡翠不忍心见弟弟这样耽搁下去,曾婉转地求过文氏。

    文氏只笑笑,并没说什么。

    没想到,前两天弟弟说徐嬷嬷跟他谈过,五姑娘愿意用他。虽然暂且还得在门上当差,但以后会找机会把他送到铺子里当伙计,再以后就可以管事,而且五姑娘要是出阁,他是得作为陪房跟过去的。

    能作为陪房的,都是主子心腹,要么经管着主子的铺子或田庄,要么就在婆家当管事,都是要重用的。

    要是搁在以前的楚晴身上,翡翠还会犹豫,可这几个月楚晴在宁安院的举动都落在翡翠眼里,她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渐渐改观。

    甚至,翡翠想,依着五姑娘的聪明,兴许比大姑娘都要嫁的好。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告诉弟弟,“以后就听五姑娘的,五姑娘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

    宁安院是五间正房带四耳的大院子,穿堂有三间,正中立着面四扇的紫檀木镶梅兰竹菊苏绣的屏风,屏风两侧各摆着四张大圆桌。

    女客们的席面就摆在此处。

    客人还没正式入席,只有丫鬟跟婆子们端着杯碟蜂蝶般穿梭在桌椅间,文氏穿着大红色柿蒂纹锦缎褙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屏风前头,一会儿指挥丫鬟上菜,一会儿吆喝婆子摆齐桌椅。

    少顷,八个冷盘摆好,明氏引着文老夫人与谢老太君率先入座,接着夫人太太们也都按着各自的座次落座。

    京都的勋贵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安排席面时,通常公侯等有爵位的人家坐一桌,而诸如阁老、尚书等重臣的家眷在另外一桌。当然,如果有恩怨或者纠葛的人家也会主动地避开,尽量不往一起凑,免得给自己添堵,也给主人家添堵。

    楚晴来得算早,她作为主人家自然要帮着招呼客人,便笑盈盈地走到三、四个少女面前屈膝福了福,“姐姐们好,我叫楚晴,在府里行五,今儿有幸见到姐姐们,时辰不早,快请入席吧。”

    姑娘们俱都客气地回礼,跟在楚晴后面入了座。

    丫鬟们很有眼色地端了茶壶过来,一一倒上茶。

    有个圆脸的小姑娘端起茶盅闻了闻,眉头皱一下放到了旁边。

    楚晴看在眼里,端着茶杯尝了口,是府里平常喝的西湖龙井,虽算不上绝佳,但也是顶好的。心头松一松,笑着问道:“姐姐喝不惯这茶,我让人另换了来?”

    圆脸姑娘稍犹豫,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喝龙井的,不过身子弱,平素喝得要清淡些……”

    话说得极隐晦,可楚晴一听便明白,这姑娘是喝惯明前茶的。

    明前茶芽叶细嫩,香味清醇,雨前茶味道鲜浓耐泡,从价格而言明前茶要比雨前茶名贵得多。

    国公府自然也有明前茶,可文氏既然安排了雨前茶待客想必有她的道理,楚晴没法做主更换茶叶。

    而且一共八桌席面,她这桌换了,其他桌自然也得换。

    再者,先上的雨前茶,中间换成明前茶,说出去也不好听。

    楚晴想一想,道:“我平常爱喝菊花茶,味道清淡甘甜,要不让人泡了来姐姐尝尝?”

    圆脸姑娘不好意思地推辞,“不用麻烦,我不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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