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涣今夜睡不着了,披了他那奢侈的棉衣,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之中,洗了把脸。

    呵,好明的月亮,可惜不是满月,弯弯地挂在天空,周边好多星星。

    月亮最是喜欢作怪的,时圆时缺,有时候又害羞地躲起来。好在那漫天的繁星,从不轻易抛弃月亮。

    本来立春不久,天地时而微寒,今夜却起了露珠,好生奇怪呢……

    他实在是搞不清楚,为何赵昚老儿会下一道圣旨给他这一介布衣,那消息也是传得太快了。

    但从地域上来讲,江西本来就是接壤于浙江的,而今的信州又在江西的东北方位,从东北到浙江、再到杭州,若快马加鞭,不过三几天的时间……

    出乎他的意料,赵汝愚没有震惊于他建学的占地面积,更没有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

    其实赵汝愚心底清楚,他能从刘涣的诗文当中读出来,那小子是个有抱负的人、有野心的人,白天领旨之时的一切,不过是那小子故意装出来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难一个有野心的人,只要这颗野心恰如那小子所讲,是颗赤子之心。

    汝愚终于遇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要知道,对于一个状元郎,一个朝臣而言,若想找一个人,特别是找一个自己关心的人,是何等的简单。这一切,他作为父亲,只是不愿意打破女儿的纯真罢了。

    在此之前,他已然亲笔写信给了虚相大和尚,对丫头的行踪可谓是一清二楚。今日见了她,无非把戏演到底而已。

    果然如刘涣所说,赵琦玮出的许多算术题目,赵汝愚这个状元郎都解不出来……

    永平炸开了锅,只因官家贴出了告示,按朝廷要求,将在二月下旬举行县试。

    自认为学有所成的,欢呼雀跃,一家人都沉沁在期待之中。对于那些个学不好的,可就是晴天霹雳了,他们抱怨为何时间这般仓促,按照惯例,不是都要提前一个月贴告示的么。

    行在临安,朝中也有许多大臣持反对意见,说是时间过于仓促,难以考出适龄学子的真实水平。

    赵昚才不去理他们,总觉得那些个老家伙很可恶,但凡想做点事情,有理无理他们都要说三道四。后来直接动怒,正色批评,说“金人打进来的时候,要不要等你准备;说苍天突降暴雨之时,要不要等你准备。”

    他先说金人,又说苍天,区区两个例子,是很讲究艺术的。

    对于这样一个皇帝,一生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宫里度过,见到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等事情实在太多了。血雨腥风之中,他能够拿捏得住,什么时机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管用。

    他讲金人,是为了讽刺和挖苦那些个老匹夫;他讲苍天,却是说的自己,意思是说,老子受命于天,是真龙天子,是天的代言人,老子要主持天下童子考试,谁他妈敢阻拦,便是要“逆天”的节奏……

    老匹夫们常年身居庙堂,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的。

    从此,一场浩浩荡荡的大宋州县试开始了……

    张老头不厌其烦,整日催促刘涣看书。可那小子天天和知县鬼混在一起,时不时就去鹅湖寺旁边监工。当着知县老爷的面,他一介贫民,敢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刘涣回家,他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

    “涣儿,本月末便要考试了,永平的理正愿意为你举荐,连那‘互结保单’的人都是找好了的,你不必操心,专心看书就是。繁琐小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跑得动。”

    “哦,可是需要填写‘亲供’呢,爷爷你觉得我该怎么填?”

    “恩,自然是先填写你血亲之人……若你看得起我这老头,可在最后附上。”

    “但我一生飘零,对父母亲的名字倒是记得清楚,往上一盘,可就有些糊涂了……”

    “这……”

    “爷爷,我看不如直接填写你的籍贯与亲人就是了,反正我刘涣能得您老收留,早已把你当做了亲人。且不管小儿以后有何作为,便是吃糠咽菜,也奉您老为长辈亲人!”

    “闭嘴!你要做那不忠不孝之人么?我老儿是对你有点恩惠,但生你养你之人,却是你那血浓于水的父母亲。但凡是个人,都有根,你莫不是无根浮萍,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么?”

    “哎……实在不行,就不考了,做官也没啥意思。”

    “你再说一次!”

    看着老头颤抖的双手,以及那根早已寂寞难耐的竹棍,刘涣撒丫子便跑,去找李婶去了。

    李婶是丫头的母亲,长期以来负责刘涣衣物的清洗和缝补。刘涣说不过人家,总想给点钱财作为报酬,可人家不接受。他无法之下,只好悉心照顾起丫头来。

    按李婶整日不厌其烦的说法:刘涣而今已然十四岁,等过了县试,也该谈一门亲事了;她又说达官贵人家姑娘最难伺候,娇气不说,啥也不会做,关键是屁股太瘪,枯瘦得很,最不适合生育……

    刘涣越听越觉得不对头,他细细一想,好像丫头而今变得有些微胖微胖的……

    日子平常得紧,刘涣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建学一事之上。

    一日,刘涣正和知县老儿坐在工地旁,叫黑娃偷了人家的狗,炖来吃了。

    正吃得不亦乐乎之时,知县老爷问黑娃为何不吃,黑娃说,因为那是一条母狗……

    二人听闻,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内中不是个滋味。知县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动筷子。

    可“母狗”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工地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只因张老头见刘涣迟迟没有应试的动静,一怒之下,尽以死相逼。

    他不晓得从何处找来三尺麻绳,跑到工地上,寻得一颗歪脖子树,就要上吊。

    这可苦了刘涣,又被众人责骂,又被知县批评,又被虚相白眼,又被静能等人耻笑……

    无可奈何,他与老头约法三章,击掌为誓。第一是马上就去县署报名;其二不仅要考,还得考个好成绩;其三是,以后不许再怂恿黑娃去偷人家的狗……

    得了刘涣答复,张老头干瘪着老脸回家了。奇怪的是,知县老儿也跟着走了。

    刘涣问知县建学一事如何处理,知县只是说自己要忙县考大事,就和张老头勾肩搭背地走了。

    看着两个老头相互搀扶着的背影,刘涣觉得自己好像被陷害了,当下无地自容,终于没有玩过人家,姜还是老的辣。

    “诶,有劳大人了,真不知如何谢你。”

    “老兄何必客气,有些话,我说了不管用,还得你来说。你若说了也不顶用,便只有行这下下策了……我倒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殊不知,今日若是我上吊威胁,还不见得那小子会答应呢……”

    “哎,一把年纪,却要做这等下三滥,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老兄何必嗟叹,你是不知晓,你却收养了一个天之骄子呢。一石激起千层浪,你想,朝廷为何无端端地要举行县试……”

    “这……莫非……”

    “嘘!老哥慎言!活在当下,恰逢时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算风光了。做好准备观后效吧!”

    “但愿一切如大人所讲吧……去寒舍打牌么?我已然约了理正,还有几个穷儒。”

    “不了!今日我便回铅山,若是长期与那小子呆在一起,恐有‘嫌疑’呀。”

    刘涣真是不知道的,这两个老头何时搞到了一起。因为他还不知道,他被张老头威逼利诱而写的“麻将常胜浅论”,已被老头贿赂给了知县……

    翌日,刘涣早早杜撰了“亲供”,在张老头的眼皮子底下去了铅山……

    他刘涣到底算得一个“名人”,又何铅山县衙一干官员鬼混,报个名,却是顺畅得很的。

    做完琐事,他也不回永平,省得老头烦人。

    铅山今朝好生怪异,街道巷子之中,时有打牌闲耍之人,只是却不知道,他们所玩的那些纸牌从何而来……

    或许来了市场吧,这是刘涣的第一个想法。

    他的心中,还是惦记着鹅湖村的老百姓的。走走停停,看到了一张告示,却是传扬“造肥”之法的,已然写入了铅山公文,著名却是信州官府……

    “仙人的,这等造肥之法,不是老子剽窃而来的私产么,何时被官府剽窃了?”

    刘涣搞不清楚,难不成到了今日,外界天翻地覆了,他却还蒙在鼓里呢。一时间,又有“坐井观天”的感觉,那感觉很不爽。他发誓,以后只要有时间,定要出去走走。

    世界那么大,那么大,谁他妈不想去看看……

    刘涣也是无聊,跑到一座青楼去,问人家有没有“足疗”。

    老鸨被他问蒙了,直言说,“小相公到底是来寻欢的么?”

    “嘿嘿,也不是,想和你做点生意。”

    “哎呦,和老娘做生意,你是不是生得有点晚了。”

    “你也别管晚不晚,小爷买点东西给你,你要不要吧?”

    “滚滚滚!哪来的小杂碎,赚钱赚到老娘头上来了,你想得美……”

    刘涣灰溜溜地走了,看来那**的“足疗”是不能推销了,那纸牌也胎死腹中了。

    “哎,这般好的服务行业,可惜了可惜了……”刘涣枉自嗟叹。

    从青楼出来,有好多人怪怪地看着他,心想这世道真是没了天理,但凡有个把长得俊俏的读书郎,也终被玷污。

    关键是那儿郎还小呢,毛都没有长齐,他懂么……

    他们哪里懂,刘涣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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