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方阵的唐国军队毫不在乎能够轻易穿透盔甲的弩箭,他们挺着两丈长地步槊整齐的向我们逼近,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可怕,都像是地狱里恶鬼附身一般可怕,就这么向我们冲过来。”多年以后,宋国雄捷军的军校刘昌宪一次次对刚入禁军的新丁讲述他记忆中的常州之战。时间洗刷了失败者心中的耻辱感,反而随着战胜者传奇色彩的加重,被名标青史的人物打败,曾经被打败的人也会有一种参与历史进程的荣誉感。

    然而在大宋开宝八年四月间这个严寒早晨发生的战役过程当中,绝大部分宋军和吴越军的军卒的心始终牢牢的被恐惧所裹挟,既未感到任何羞耻,更未感到任何荣誉。对久经战乱的云骑雄捷军来说,见惯了悍不畏死的敌人,却从没见过对死亡如此冷漠的对手。神卫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中央方阵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却给了第一线的吴越和宋军士卒以巨大的心理压力,唐军弩兵方阵集中而持续的箭雨攻击加大了这种压力。不少吴越军惨叫着被弩箭穿透倒在地上,强弩密集而持续的箭雨在近距离具有恐怖的杀伤力。相比之下,对面敌人在同样箭雨下所表现的从容镇定令人震撼。

    一直前进到敌军还有五十步的距离的时候,唐军方阵方才发出整齐的一声发喊“杀”,所有的士卒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加速跑动起来,恍如一座移动的山丘一样向对方压了过去。

    吴越镇国、镇武两军列成主阵的几乎在瞬间就被冲击力巨大的唐军中央方阵凿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伴随在中央方阵两边手持盾牌横刀的唐国精锐趁机往被撕裂开来的吴越军阵深处冲杀,他们在战前都按照陈德的要求进行了三列阵轮换的训练,一队士卒拼杀疲劳之后,便由第二队军卒换下,这样保证了冲杀在前的横刀手都能得到休息的机会,而与他对阵的吴越军卒则要承受一波又一波养精蓄锐的唐军的攻击。更何况追到此处的吴越军卒在体力上早已透支,此时的短兵相接更加落在了下风。

    精选的横刀手恰到好处的起到了中央方阵与两翼天德军方阵的联结作用。目睹了战阵中间部位的被唐军杀得步步后退,两翼的吴越军阵型不免有些松动。吴越王钱椒原本命令两翼的军队一起往中间挤压数量较少的唐军,甚至企图将深深的冲进吴越军大阵的唐国长枪兵切割出来,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加以绞杀。但是结合部的战斗却是唐军大占上风,被撕裂开的战线很快在唐国横刀手的攻击下变了巨大的溃疡,许多自以为在大阵深处,还没有准备好上阵接战吴越军士卒仓促应战之下死伤惨重,哭爹喊娘之声四起。

    宋将丁德裕本来就率两千余禁军在吴越军大阵之外另结一阵,由于黑云都窥伺在侧,丁德裕一直不敢投入骑兵攻击唐军的侧翼和背后。正面的战斗打响之后,面对吴越军节节后退的战局。雄捷军校尉张皋见丁德裕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凑上前去道:“丁将军,吴越军恐怕是顶不住了,我等如不见机行事,一旦黑云都投入战场,恐怕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丁德裕转过头去,半晌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犹豫。张皋又道:“此战之后,朝廷若有怪罪,吾等都可作证是吴越王贪功心切才中了敌军的埋伏,我等全师而退,应是无过有功啊!”

    丁德裕方点点头,叹气道:“兵败如山倒,吾部区区千余疲弱之兵无济于事,不若退保常州。”说完吩咐全军掉头向南,缓缓退后。从侧翼一直退到正与宋军奋力厮杀的吴越军大阵之后,方才快速抛弃正在苦斗的吴越军向南逃窜。这期间黑云都派出五百骑军一直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宋军之后,监视着他们远远的推出了战场方才返回。这时,战场上的唐军在军官的指挥下大声叫喊:“快看啦,大宋军逃跑了!”

    本来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吴越军立时军心大乱,除钱王亲自督阵的中央战线尚且还在苦苦支撑外,两翼几乎在瞬间崩溃,逃跑的士卒开始向雪崩一样向后阵卷去,不少吴越士卒甚至连唐军的面容都未见过,就被前面的败兵冲乱了行伍,随后跟着一起向南溃逃。但此时要逃又谈何容易,大部吴越军精锐都已经卷入与唐军的白刃厮杀,一旦转身逃跑,等若把自己的后背卖了给唐军。两翼的天德军感到前面的敌军抵抗陡然削弱之后,推进的速度大大加快,唐吴两军地战线逐渐由唐军中央方阵深入吴军大阵,变成为吴越近两万中军慢慢的被唐军所包围挤压,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吴越士卒心中的恐慌感越来越强烈,对唐军的抵抗也越来越慌乱无序。

    吴越王钱椒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的军队一点点崩溃,不少勇敢的士卒已经不是在为胜利,而是为临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而绝望的战斗。执掌前阵的大将孙承祐已经没于阵中,连尸体都没有抢回来。认准了吴越军的将旗所在,唐国军队越来越集中地向这里发起冲击,东头供奉官徐靖已经赤膊上阵,势如疯虎一般抵挡一波又一波的唐军攻势,而他身边的牙军也越战越少,最后一个吴越军往往要同时抵抗好几个唐军的围攻和远处射来的乱箭。

    “他娘的,丁德裕这个兔崽子平日里只会吹牛,打起仗来居然先跑了。”眼见左右两翼已经完全崩溃,镇国军指挥使王谔伸手拉过钱椒的马缰,大声道:“保护钱王先退,大家结阵拦住唐军!”说完也不管钱椒是否同意,拿刀背用力在钱椒的马臀处猛砍,那马吃痛长生嘶鸣,撒开四蹄便带着钱椒向南跑去,十几名跟随钱椒的侍卫骑将也跟随而去。执掌王旗的侍卫正在犹豫要不要跟随钱椒逃走,被脸色激愤王谔一把夺过将旗插在地上。王谔转身对御营亲军大声喊道:“众位深受钱氏之恩,今日便是报答之时,我等这边守在此处,保护钱王。”说完抽出腰间错金宝刀,牢牢的站定在王旗之下,周围士卒被他感奋,也抽出刀枪将王旗团团围住。

    远处山坡上瞭望的唐军将一队吴越人骑马从中军逃走的消息禀报陈德后,陈德当即下令辛古率领五十骑牙军前去追逐钱王,又命李斯领着牙军营齐声高喊:“钱王已走,吴越兵败,降者免死!”众军一遍一遍的高声相应,吴越军虽然见后阵王旗未倒,心中未必相信,却开始越来越慌乱起来。尤其是靠近中军的士卒,回头张望发现中军旗下只围满了凶神恶煞的御营亲兵,哪里还有钱王雍容华贵的身影,不由得心了大半,不少人开始拔腿逃跑,个别士卒为了不让后面的军卒挡住去路,边跑边高呼:“钱王都走了,大伙儿快跑啊!”将为军之胆,钱王遁逃的消息令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吴越军心彻底崩溃,不少吴越军卒直接丢弃武器跪倒在地,也不管唐军是否会杀俘吃人,也不再抵抗。

    辛古长在塞外,做过马贼,他领着骑兵一路顺着钱王逃走的方向追去,由于他的马术极为高妙,能够跟上他的牙军营骑兵只有寥寥数人。好在他骑射之术也同样高超,一路上遇见断后的吴越侍卫都远远的放箭射倒,可怜这些钱王的近身侍卫,一身本事还未施展便命丧黄泉,最后终于在一处小桥之前追上了因为马蹄踏滑而摔倒在地的吴越王钱椒。

    头戴金冠、身披紫袍的钱椒狼狈的重新坐上马鞍,他看见辛古所带的骑兵仅有三名,便抽出宝剑对身旁的侍卫道:“我等若是只顾奔逃,迟早被敌人追上,需得将其前锋打败,然后从容退去。”还剩下的七名侍卫齐声称是,于是众人折转马头,列了一个锋矢阵,返身向追来的辛古杀去。

    谁料辛古貌似粗犷,却不与他们硬碰,他唿哨一声,竟然率领三个骑兵调转马头而去,钱王见此人来势汹汹,却不敢接阵,正暗笑居然被此等胆小如鼠之辈追逐许久时,辛古突然回身连射三箭,钱王身边的两名骑士应弦而倒。众人吃这一吓纷纷勒马不赶紧追,辛古又弯弓上弦,箭如流星赶月一般,不多时已将钱王身边几名侍卫全部射杀,方才弯弓搭箭,仅凭双足策马逼近。

    吴越王钱椒虽然心中恐惧,仍然擎剑在手,高声威吓道:“吾乃吴越王钱椒,汝若杀我,必定教汝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说此话到还罢了,此话更激起辛古身上一股凶悍之气,他笑道:“就是大契丹皇帝,我也杀了,杀你有什么不敢的。”他双腿用力,催马向钱椒冲去,右手拇指一松,狼牙箭急如流星般射了出去。吴越王钱椒无法躲闪,待反应过来时只能手捂咽喉,再也出不了声。辛古驰近时收弓拔刀,不待钱椒尸身落地,在双马交错的那一瞬间用弯刀割下了钱椒戴着金盔的头颅,行若无事般放入马鞍后面的皮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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