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李九言叹了口气,伸手指着身后稀稀落落的二十多个人。

    经过短暂的商量,十一名村人愿跟随李九言逃到太原去,然后再往北逃到代州,其中包括五个失去亲人的健壮村妇,其余大多是瘦弱无力之辈。李九言的儿子曾经带信来说,健雄军节度使杨业一直都收留难民垦荒。陈德当然愿意去太原,于是也加入了逃难的队伍。

    所幸的是,大多数村民都或多或少有些埋在地下的存粮,算起来,路上采挖些山果野菜,这些干粮足够支撑到太原了。到太原之后就有李九言的儿子照拂,他本在杨业麾下,只需打个招呼,村民们便可跟随健雄军的辎重队去代州。在这乱世中,有杨无敌的威名作保,代州比起其它的地方更能给人一些安全感。

    计议完毕,大伙便合力被宋军屠戮的村民搬进一口大窑洞中,然后砌些砖石将窑洞封了。

    晚上,由于所有的房舍都被宋军烧毁,只能露宿在瓦砾场上。陈德三人选了一块离其它村民不太远的地方,干草铺地,陈德和李久言挤在一起躺倒,娟儿依偎在旁衣而卧。

    村民们的长吁短叹和李九言的鼾声交织在一起,让陈德都辗转难眠,心中想道,“以前看史书讲宋为疲敝北汉,‘焚其寨,迁其民’,却没想战争这样残酷。”

    第二天清晨,精神还算饱满陈德俨然成了老兵头李九言的副手,负责督促那些神色彷徨,手足无措的村民整理行装,帮助他们带好必备的物品。

    “走吧,走吧。”等村民们拜别了自家的亲人,为祖宗坟茔最后一次拔掉荒草,珍重无比的将乡土裹好放进怀里后,李九言带着众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村子。顺着离石水或者汾水虽然容易行路,但更可能遇到深入汉境骚扰的宋兵,离石水与汾水之间山区虽然难走,可军队一般不会选择容易遭到伏击而且补给不便的山区行军,为了安全起见,李九言还是决定带大家不经过任何州县城镇,通过山区直接前往太原。

    临行前,李九言又变戏法似的从自家院子里挖出三把横刀,一支*和三十只雕翎箭,由于逃难的村民大多是老幼妇孺,李九言自己便和陈德各自佩了刀。其它各个村民则分别携带了各自的口粮和一些细软。

    坚持走了下来。看着村民们虽然又饿又累,可仍然咬牙跟着的样子,陈德不禁暗赞这个时代人的生存意志。

    山路难行,每到傍晚时分,李九言便安顿村民宿在山中,陈德则带领几个少年搜寻一些草药熬汤给一些罹患腹泻或者感冒的村民饮用,颇有药到病除之效,这般又走了四日,村民们携带的干粮逐渐告罄,眼看只能全靠采摘野果野菜充饥。

    又行了几日,据李九言说这里已是卢牙山地界,很快就要走出山地了。这天扎下营后,李老丈与陈德同去寻找水源,其余村民则尽量在附近收集可吃的野菜。

    适值这年秋天雨水特少,山中已是多日已滴雨未下,沟壑中的溪流大多干涸,只见怪石嶙峋,李九言和陈德许久也未见水源,两人强忍干渴疲劳四处寻找。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李九言闭着眼睛将鼻子对着风嗅了嗅,高兴的叫道:“水气。”便毫不犹豫的朝上风处走去,陈德见他神叨叨的样子,将弓囊往腰后一别,迟疑的跟在后面,两人顺着一条干涸的山涧往上游走去,渐渐的陈德也发现空气中的潮气越来越重,便越发紧紧跟在李九言身后。

    眼见前面一座低矮的山包之上林木郁郁葱葱,李九言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转头对陈德道:“陈公子,泉眼必在此丘之上。”

    北地山丘,看似矮小,实则广大,二人从山脚走到半山腰又花了一刻钟功夫,沿途草木茂盛,李九言不时趴在地上,仔细观察苔藓干湿的情况和山中野兽足迹,不断改换方向,最后终于确定了泉源的方位,便拔脚快步走了起来。

    转过一片布满青苔的怪石,一汪幽深的碧潭突然出现在眼前,李九言和陈德几乎同时高兴的叫了起来,然后立刻止住了欢呼,因为在泉眼旁边还有另一伙人在取水,此刻全都停下手中动作,用戒备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李九言老于江湖,拿眼一瞟潭边众人,心中便暗暗叫糟。这伙人大部分都是腰挎横刀的青壮,神色彪悍,正在潭水边饮水的二十几匹马虽未佩上鞍鞯,但一看便是来自北地的上好战马。五代纷乱,各地诸侯都严禁民间买卖战马,偏偏各地都高价收购战马,这也刺激了一帮亡命之徒,专事从北地往南走私战马,再从南往北走私茶叶。这帮人来往于契丹,北汉,宋、后蜀、南唐之间,一旦被各地官军发现,立刻便是杀人夺马的下场,于是特别忌讳被撞破行踪,往往有杀人灭口之举。李九言在军中效力时也曾和这些走南闯北的马贩子打过几仗,知道对方战力极强,除了悍不畏死之外,兼得弓马娴熟,无论是契丹马贼还是内地官军都难从这帮人手中讨得好去。

    见陈德将手已放在了随身携带得横刀上,李九言忙按住他的手,朝对面拱手打哈哈道:“在下只是来此潭取水的,无意冒犯各位,还望好汉们高抬贵手,我二人决不敢泄漏各位好汉的行藏。”

    见他如此知情识趣,对面的剑拔弩张的众人倒迟疑了起来,这时一名站在潭水旁边的中年人说道:“初次见面,如何信你,只好得罪了。”说完便向左右一挥手,立刻便有四条精壮汉子抽出腰间刀剑,朝李九言二人进逼过来。

    事已至此,陈德噌啷一声拔出腰间的横刀,摆了一个李九言教与他的北汉军中流行的八斩刀势,李九言也叹息一声,拔刀和他紧紧靠在一起。对方领头的中年人奇怪的“咦”了一声,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似乎只等听二人就戮的惨叫,便再行指挥手下们打水离去。

    趁对方四名横刀手合围之势未成,陈德忽然大喝一声,举刀朝当中一人搂头劈去,李九言则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替他监视身侧另两名横刀手。首当陈德刀锋的汉子顿时感到一阵气窒,不由自主的挥刀挡格陈德的刀势,他身旁一人也从旁向陈德砍去。可陈德看似一往无前的刀势忽然一偏,哗的一声,居然将旁边的横刀手的左臂狠砍一刀,这一招变得甚快,看的旁边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那被砍中的人更是痛得捂住伤口倒在地上。

    众发呆的功夫,陈德倏忽转到原先对面那人身后,朝他后背又砍了一刀,划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鲜血立刻便喷了出来。

    二人随即又靠在一起,眼神微微一碰,随即冷冷看着另一侧还剩的两名横刀手,那两人未想陈德和李九言说着软话,下手却这般狠辣,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

    那看似头领的中年男子脸现怒色,喝道:“好狠,来人,弩射!”前排的横刀手肩并肩逼住李九言和陈德二人,后面的七八汉子竟立刻从马车上取出强弩。

    李九言暗道不好,这伙人训练有素,竟和军队相似。眼看弩箭遥遥指着已被包围的二人,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要将二人射为刺猬,陈德也是头冒冷汗,眼睛却只是冷冷的盯着那首领。

    正在这时,忽然从马车中传来一声低喝:“住手!”一名身着绸袍的中年人从车中下来,这人面色微黑,下巴刮得铁青,嘴唇上却留了厚厚的胡须,相貌颇为威武。他看了一眼仍在地上翻滚叫疼的两名横刀手,挥手道:“先救人。”立刻便有四名汉子将受伤的两人按住,另有人从车中取出布带等物为二人止血。抬接着对李九言,陈德二人拱手道:“我乃太原行商卫仲,手下不慎冒犯二位,还请不要计较。”

    这时先前那领头的见上头有意言和,急道:“主人,这二人伤了我们两个兄弟,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中年人却不理会,只将举起的手往旁轻挥,那些持弩的汉子便将弩箭放低,不再对着二人。那卫仲道:“看两位使刀的套路,是我太原军中的八斩势,都是汉家男儿,何必自相残杀,你们走吧,只是不得向旁人提起见到我等,知道么?”说着便将手一挥,那些弩手便让开一条通道。

    李九言当即跪倒,高声道:“谢过卫大人。”便拉起陈德要走。

    “且慢。”听李九言道谢,那人双眉一竖,盯着李九言道:“老哥,我乃一介商旅,你为何叫我大人?”

    李九言心中连声叫苦,只得如实答道:“小人年轻时曾经大人兄长的手下当牙兵,也见过大人两面。”

    那大人皱眉道:“原来是军中老兄弟,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李九言道:“老汉家住离石,有个儿子李呈祥,现在建雄军中当都头,前些天家里被宋人烧了,只得带着乡亲往北逃难。”

    “哦,你我哥哥的牙兵,是李呈祥的父亲,我倒是有些印象。”那大人点点头,回头对一名随从道:“人家说虎父无犬子,我知道李呈祥是个勇将,你们可称得上阵父子兵了。”他身边数人都大笑起来,显是和李呈祥颇为熟悉。

    那大人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是李都头的父亲,又是我兄长的牙兵,我等便不留难你,来人,给李老哥拿些钱粮,助他前往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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