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双方全面开战的那个早晨,濮阳城南城墙,城楼之上,密密麻麻的满是人影。长袍大袖的那是贵族大夫,全身甲胄的那是将军校尉,华服高冠的,只有少数几个人,那便卫侯姬不逝,以及几名年长的公子和近卿了。

    南城墙上更是戈矛如林,卫国君臣如临大敌一般齐聚南门城楼,这是为何呢?

    自然便是为了那濮阳城南卫国境内的齐魏之战了,虽然远在数十里之外,但濮阳仍旧如临大敌,全城上下紧张。

    要知道不管是齐国还是魏国,对于卫国来说,那都是庞然大物,而这两个大国竟然选择了在卫国境内濮阳城南,卫侯不敢有丝毫想法。

    天色大亮,雾气散去,哪怕是隔了二十多里地的濮阳城南楼之上,也能模糊的望见眼前不见的平原之上,那远远的两片黑云。

    而在那两片黑云与濮阳之间,离着濮阳只有五里外的地方,还有一片小一点的黑云,卫侯知道,那是齐军防备濮阳人的安排,毕竟齐魏双方的战场之外,还有一个濮阳城,齐侯必然担心濮阳兵突然杀出城来,为了与魏军放手一搏,齐侯便横了一万兵士在濮阳城南。

    忽然战鼓声从天边响起,远远的传来,竟好似雷鸣一般,虽然传过来时声音已经很小了,但震撼感仍在,竟唬得卫侯身子一倾,就要往后倒去。却立即就被身后一名华服少年给扶住了,卫侯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小儿子子南劲,于是卫侯欣慰的拍了拍子南劲的手以示夸奖。

    在城楼上观战了多日,今天倒还是第一次被鼓声吓到。

    片刻后,在战鼓声中,远方便有杀声喊了出来,虽然人声没有鼓声能及远,但数万人的声音,哪怕不同时喊,也能清晰的传过来。

    幸好这只是观战,而不是再有军队攻打濮阳,忍不住退后了两步的卫侯轻轻拍打了几下胸脯,又在子南劲的劝慰之下,这才又平静了下来。而仿佛就像是为了配合卫侯似的,就在卫侯退后了两步的同时,城楼上所有的大夫将军们,竟全部跟着退后了两步,先后不超过十息时间。配合真默契,不愧是同殿君臣。

    然而这场齐魏大战,濮阳真的能躲过去吗?真的能完全抽身事外,袖手旁观吗?想到此,卫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魏侯的计划,他可是完全知道的,虽然也害怕将濮阳牵扯进去,但在强势的盟主国面前,卫侯别无选择。

    并且今天的鼓声以及喊杀声明显与前几日大有不同,虽然隔着老远,但仍能清晰的感觉到气势大为不同,难道今日就是决战了吗?难道那一天便是今天吗?

    果然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在远方战声连天,濮阳南门城楼之上,众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一个小校从西边城墙跑了过来,直接上了城楼,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甲士。

    果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卫侯叹了一口长气,张嘴唤住了那就要上前问话的架前大将,仍由那小校带着那几名甲士长驱直入,顺着众人让开的一条道,走到了卫侯面前。

    那名小校以及走在小校前面的一位年轻甲士半跪了下来,而后面的两位甲士却只是拱了拱手。说是甲士,其实看这几位的披挂和衣着,分明是有身份的人,或者说应该都是将军。

    望见这几名年轻人冲自己行礼,卫侯挣开了子南劲的搀扶,向前走了两步,先冲那两名站在后方的将军点了点头后,才伸手将那半跪着的年轻将军扶了起来,一旁的小校则自己站了起来。

    然后卫侯转头向那小校道,“是魏侯来信了吗?”

    那小校重重的点了点头,躬身道,“回君上,方才有魏使在西门外喊门,小人令士兵们将他拉了上来,并且还让魏威将军确认了,是魏侯下令无疑。”

    说着那站在后面的一名将军上前两步,拱了拱手道,“侯爷,请下令开城门罢!”

    “好吧,那就打开南门让他们去吧。”卫侯点了点头眼神略微有些涣散的望了望南边。

    然后转头望向自己面前的年轻将军,后者赫然便是全身披挂的子东强。

    “东强,你可想好了,要亲自率军跟出去吗?”

    “回君父,齐人可恶,不趁此时,如何能报围城之辱?”子东强双手猛的抱在一起,全身甲片也是跟着晃荡一响,可见其用劲之大。

    “那就去吧,自己小心一点。”卫侯无力的摆了摆手。

    那两军魏将连同子东强以及那小校一起行了个礼,掉头离去,只留下一阵甲片咣当咣当响。

    目送自己的大儿子走下城楼,卫侯忍不住叹了口气,“年轻啊,年轻!”

    说着说着卫侯走到了城楼前沿,向下望去。不过在卫侯身后一些年老贵族或大夫,却在心中将卫侯的话给补齐了,“年轻啊,年轻就是冲动。”

    随着那几名将军下了城楼,很快城楼下就听得吱呀一声,那是城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排又一排的手持长戈的披甲兵士跑了出来,出城后直接奔向前方,不作丝毫停留。

    由于城门的限制,出城的士兵一排只能有五个人,一千排之后,这些长戈兵才全部出城,之后空了几步远,后面则又是一队队的士兵跟着出城,而这些士兵无论是披挂武器还是身材气势队形等,都远远逊于前者,显然他们并不是一路军队。

    然而卫侯更关注的则是后面的士兵,一直紧紧盯着,目送这又是五千人全部出城,摆好阵势后追向前面已经走远的军队,一前一后奔向远方,向着五里外的齐军小部队杀去。

    显然这后面的五千人是濮阳兵,那前面无论是武器还是训练都看起来强很多的士兵,则又是哪路军队呢?而一向孱弱的濮阳兵又何以敢出城作战呢?

    目送后面的五千濮阳兵走远后,卫侯忍不住深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大儿子就在其中,他说服不了他的大儿子,他的大公子不仅坚持要尾随出城作战,还要亲自披挂上阵,卫侯争不过,心一软便答应了。

    但自己的儿子出征,他心里又怎能不担忧呢?

    似乎是望出了君父心中的忧愁,卫侯身后的小公子子南劲出声劝道,“君父,长兄武艺高强,定然无恙的。”

    不料卫侯却只是回头斜了一眼,“还是南劲好。”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卫侯回身走进了城楼阁楼内,站了这么久,卫侯也需要歇歇了,只丢下子南劲一脸愕然的呆在原地,一时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好了。

    而远处,那一万士兵分成鲜明的两队,一前一后,已经就快要接近五里外的小部齐军了。

    再说那齐军丢在濮阳城南的一万齐兵,其中乃是由五千精兵和五千刚病愈的士兵构成,而主将是校尉陈成。

    当今齐国国君田是乃是陈氏之后,所以齐国朝堂之上也有不少陈姓人当官受禄。但这位陈成却明显混的不怎么样,因为在齐军上下看来,以两倍的兵力攻打魏国,再不济也能小胜,那么便是自己建功立业,或者受封获赏的时机,不想这陈成却被派到这儿来防备濮阳了。

    在别人看来,是陈成争不过别的将领,所以才被派到这儿了,但事实情况果真如此吗?事实上,陈成家在临淄都是个大户,陈成也只是迫于家族需要这才从军当了个校尉,但在陈成看来,与其去战场厮杀争个名爵,还不如在家做个富家翁,所以别人一提出来,陈成便答应率部来监视濮阳城了。

    有什么的将领就有什么样的兵,所以在陈成率领自己所辖的五千兵丁以及五千病愈兵丁来到这濮阳城南后,全军上下都是一阵轻松,因为在齐军看来,这卫人给予不了自己以威胁,远离战场不仅还能享有战胜后的一定赏赐,而更重要的是避免了自己小命的丢失。

    所以这些齐兵都心情极为愉快的呆在濮阳城南五里外的一处草地上歇息。

    的确,出城野战,齐军队卫军有极大的心理优势,如果说齐魏野战,双方兵力二比一是均势的话,那么齐国和卫国野战,便或许是一比二甚至一比三的优势了,所以每一个齐人都认为在这里横上一万人,便足矣恐吓卫人不敢出城了,要知道整个卫国都或许没有两万正规兵,就算有,他们敢全部出城作战吗?

    所以,这些齐兵心理极为放松,甚至都在扎堆聊天,或拿手指着远处的濮阳城议论纷纷,或低头讨论着自己对后方主战场的看法。

    事实上,这些齐兵也的确轻松渡过了好几天,直到今日,大战全面开始的时刻。

    一早上来,陈成便选择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小坡安扎,在这富饶的平原地带,眼前一无遮拦,濮阳城清晰在望。而陈成也知道,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渡过了今日,功劳簿上便也会记上自己一笔。

    所以陈成严厉的制止了兵士们的扎堆聊天,甚至为此还引起了小规模的骚乱。

    不过陈成的举动显然是正确无误的,因为就在后方开战的第一个鼓声传来大半时刻后,远方的濮阳城南门轰然打开,远远的便能望见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出城了。

    濮阳兵竟然还真的选在今日出城,陈成不惧反喜,忍不住大呼道,“兄弟们,濮阳人出来了,让我们替君侯灭掉这拨竖人吧!”

    去和魏人搏命,陈成不敢,但去杀卫人,陈成却是信心十足,立即就将队伍拉了起来,摆好了阵型。

    刚刚列好阵,就见远方跑来几名斥候,探得濮阳兵出城的只有一万人。

    一万对一万,陈成又添了几分信心,忍不住就在心里大叫道,就让我来击溃这拨卫兵,也去赢得君侯更大的赏赐吧。

    于是陈成似乎没有在意一名小斥候所说的,其中有一半卫兵看起来很精壮很有气势的样子,甚至在陈成看来,这名小兵分明是没有见过世面,濮阳城里出来的人能称得上精壮吗?

    想了想后,陈成竟拔出了腰间别剑,大吼一声,就下令让全家摆开进攻阵型,迎了上去。

    虽然齐侯下达的命令是让陈成挡住濮阳城可能出来的卫军,但陈成这会全忘在脑后了,虽说陈成求安稳避风险,但在他看来这是送上门的功劳,为什么不要?在巨大的**面前,陈成一贯坚持趋吉避凶的心思也全没发挥作用,所以陈成选择了果断主动出击。

    在得知主帅下令主动出击后,全军上下一万人均是气势一震,杀魏兵不敢,杀卫兵怎敢不积极?和主帅一样,普通士兵们也渴望一战,虽然没有军功赏赐,但君侯赏给主帅,再从主帅手中漏一点下来,对于这些社会最底层人士来说,也是不菲的。

    于是一万大军呼啦啦叫着,向北边冲去。

    刚奔出去不到一里地,双方便打了照面,几百步外便能见到对方的脸了。

    然而这个时候,陈成却是猛的一惊,对方这士兵不对。

    先前听那斥候小兵讲述时,陈成还丝毫没有在意,到了这会自己亲眼所见时,陈成顿时便发现问题的所在了,这迎面冲来的士兵个个身材高大,最前列的一手持盾一手持矛,身前披甲,尤其是那气势,那杀气,更是让人见了便是心悸,这还不算,最显眼的是他们身上的战袍乃是黑色,并非是濮阳兵的淡灰色,这分明是魏兵的打扮啊。

    魏军竟从濮阳城中冲出来了?陈成的脑袋一下子拧了一团,心中突然紧张了起来。这不是濮阳兵,而是魏兵,那么自己还打的过么?

    陈成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陈成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在自以为濮阳城出来的都是濮阳兵的前提下,下令让军队全力冲锋,而不是结阵防守。那现在还冲的过魏军吗?

    于是陈成立即大喊道,“快停下来结阵!”

    “结阵!”

    “弓弩手准备!”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以至于陈成自己都以为自己从未喊出过这么快的语速。

    但大军全力冲锋的情况下,还能停的下来吗?要知道周扁以后世阵列训练之法花费了几个月的功夫练出的五千御林军,也只能在整齐的小跑中做到一起停下。而这一万齐军还犹自在撒丫子的冲锋之中,早就跑的没有阵形了,一时哪里停的下来?

    于是齐军中出现了一团团的小骚乱,那是前面的士兵刹住了却被后面没刹住的士兵撞了上来,倒成了一片。人山人海中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只有一有人倒下,便会有踩伤,后世也不能幸免。

    这显然还不是最要命的,因为这时面前的魏军之中,弓弦声音嗡的响了起来。

    一切都晚了,因为魏军的箭雨已经迎面飞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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