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魏两军战前的叫阵,又让周扁很是开了眼界,双方计策层出,相争不让,不过显然却是魏侯更胜一筹,因为就在司马错上前喊出,让双方君主连带天子共四架战车在场中相见时,齐军那边冷场了。

    显而易见,齐侯是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因为齐侯相信,魏侯干得出掳走天子的事,那么或许也干得出就在自己的大军面前掳走自己的事。虽然双方各出两架战车,但齐侯坚信魏侯还是能玩出花样来。

    并且齐侯还相信,就算魏侯不玩花样,这种看似公平的对话方式下,周天子肯定还是不会承认自己是被掳走的,到了这个时候,齐侯也发现自己将问题看简单了,周人不是傻子,只要周天子还在魏侯控制之中,他们君臣上下都会一致坚定的认为是天子出征魏侯扈从,所以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并没有太大意义。

    所以,齐侯在命令手下将领去严词指出魏侯的不公之后,便已做出了决定,叫阵是争不出个名堂出来的,而决定性因素还是在战争本身,于是,在感觉齐军士气又有所回升之后,齐侯便唤回了叫阵的公孙仇和田仲,擂响了战鼓,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而这也正合魏侯之意,双方交战便正式开始了。

    这也是让周扁期待了许久的观战机会,要知道魏军可是号称野战无敌,周扁相信自己亲眼看一看还是会有所收获的。然而强打起一整天精神,到最后,周扁却失望了,因为魏军的表现除了阵列和单兵素质外,并无其他亮点。这倒不是魏军就这点菜,而是魏军并未尽全力,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进攻的决心。

    是的,交战首日,魏军只是在试探,而齐军,竟也一样是在试探,双方都浅尝辄止。

    而一转眼,便是五天时间过去了,在这五天里,齐魏两国的大军每日都要开战,不过却都是点到为止,双方似乎都还只是在试探,每次都接触一下而并没有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每日里战死的不过几百人而已。哪怕已经是初冬,但两国仍旧不紧不慢。

    看得周扁都有些着急了,不知双方在玩什么。

    一边十万,一边五万,十几万人交战每次只死几百人,这个比例的确是很小了,不过在已经形成一定战法规约的春秋战国时代,这种情况极其常见,一场大型战役打上几个月,死伤却不过上千人的,最终一方退出的,也并不少见。战国时期,哪怕每年都有小国会被兼并,但大国之间还是如此。

    在这个成熟的社会,在约定成俗的战争习惯之下,为了一定程度上避免大国之间的你死我活,于是便产生了这种现象,若是自战国便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几个大国之间互相保持平衡,或许中国会走上欧洲的路,但是,中国毕竟是独一无二的,因为有秦始皇,和即将到来的秦国一家独强。

    不过此时齐魏两国的表现却让周扁感到十分的奇怪,因为按照此次齐魏两国的交锋缘由来看,并非是可以采取试探性方式的普通交锋,而是新老一代强国之间的国家地位相争,照周扁的理解,怎么样也要争出个胜负来,所以这种试探在目前看来其实意义不大,尤其是对魏国而言。

    因为再仔细一想,周扁便能猜出,齐军是在担心魏军有后手,所以还在等斥候的回报。周扁相信,一旦齐侯确定魏军的大部队还在大梁的时候,齐军必将发起总攻。而显然对于魏军来说,在没有后续军队支援的情况下,每多等一日,便又多些齐兵伤风感冒病愈,齐军的战力自然也会每日多一些。

    不知道魏侯在等什么。

    终于到了双方交战的第六天。

    这是一个初冬淡淡的阴天,灰沉沉的,北风吹来,直吹得那些不及换上冬装的士兵们,忍不住的缩紧了身子,不过幸好的是,在十几万大军之中,若是躲在中间的话,还能少吹些风,而若是不幸在队伍的最边上,那就要替人挡风了。

    不过这种天气的缓慢变冷,并没有引起齐侯的注意,因为哪怕底层士兵们还套着破烂的几件衣服,上层军官乃至君侯们,却都早早穿上了袄子,在这个还没有棉花的年代,贵族们穿的其实是更豪华的蚕丝棉。

    所以,齐侯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军队摆起阵型来,比起往常要更加密集。恰恰相反,今早一起来,齐侯便一直处于一种兴奋,或者说亢奋之中,因为,齐侯将决战就定在了今天。

    的确,再等下去,天渐渐冷了,每天就这么试探,普通士兵们都纷纷表示理解不了,在许多人看来,既然魏军还不到我军的一半,那直接全局压上去,干掉他们就完了,还等什么?

    于是,今天一早,躲在厚厚的大袄之中的周扁,在随着魏国大军刚刚到达战场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今天的齐军似乎与前几日有些不同。

    仔细一观察,周扁这才有些开始怀疑起来,齐军今天是想要决一胜负了。因为整个齐军的气势都比前几日还高昂,旗帜比以往挥舞的更有精神,兵器比往日举的更高,就连脚步声也比以往响亮了许多,若是一个人将旗帜举高一点,在十来万的大军之中,或许感觉不到什么,但若是每一个旗手都将旗帜举高一点,那么对于整个大军的气势带来的改变,将会变得极为明显,而这,便是周扁一来就能感觉到的齐军与往日的不同。

    齐军这是要决战了么?与同车的宁越讨论了几句之后,周扁迅速得出了结论,算算日期,从两军相遇的第一天算起,齐军派出的斥候到大梁一个往返,恰恰五天时间,也就是说,齐侯应该是昨夜得知魏国数万大军还在大梁的消息,那么,齐侯肯定忍不住要决战了,要在今日分出个高下。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这几日来的无聊情绪立即就抛到了身后,周扁忍不住的坐直了上身,期待起今日的决战了。

    这决战并不是由双方同时定下,而是任一方定下便可,因为一方全力进攻,那么另一方便也要拿出真本事,不然若是再当做试探的话,就会被直接推到。

    那么魏军的真本事在哪里呢?周扁忍不住转头望向了身旁不远处的一架战车上,那里全身披挂的魏侯,正沉着一张方脸,与相邻战车上的司马错商议着。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拿脚趾头去想,也知道他们不是在聊天,而是在商量对策。显而易见,连周扁这个实战经验并不是很丰富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亲身经历过大小上十场战役的魏侯,自然也能看得出。

    那么魏侯的对策是什么呢?

    周扁充满了期待。而照目前双方实力来看,显然魏军单兵战斗力更强,而齐军人数更多,总的来看,魏军占了劣势。这次只带五万人来,魏侯肯定是另有打算的,对此,周扁充满了好奇。

    而关于齐军想要决战的猜想,果然并没有错,双方大军相遇后便立即摆好阵型,然后,齐军的战鼓号角就震天的响了,齐军迫不及待的发起了总攻。

    对,就是总攻,因为齐军战鼓一响,十多万大军竟如潮水一般,几乎全部发动了。

    魏军中是配有耧车的,可以登高远望敌军,根据情报,目前齐国在这里摆阵的至少应该是十一万大军,而这次齐军一动,耧车上的哨兵立即就传来了准确的消息,除了保卫齐侯的近万人之外,剩下的十万人竟同时发动冲锋了。

    十万人同时向前冲,那可是哗啦啦的一片,不仅是眼睛望见黑压压的冲过来,不仅是耳朵里传来的喊杀声冲天,也不仅是脚下传来的震动让人心悸,便是闭上眼静下心来,也能感觉到那无形的气势,扑面而来。当然,在这当头,谁也不可能静下心来。

    不过周扁再望见齐军冲过来后,却立即转过头来,显然这个时候魏侯的神情,魏侯的表现,更让周扁感兴趣。

    然而周扁望见的却是魏侯一丝冷笑,面对两倍于几的敌军,魏侯竟还能保持如此信心,还真是吊人胃口啊!

    接着周扁就看见魏侯动了,他先是俯身冲战车下的一名小校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立即拱手匆匆离去,然后他便拔出腰间的别剑,大呼一声,“杀!”

    然后随着魏侯的命令,司马错也是一拔腰间别剑,大吼一声,“杀!”

    紧接着是更多的将领喊出来杀的声音,再后面是全部魏兵共同吼了起来。

    “杀!杀!杀!”

    三声震耳的吼声之后,魏军动了。率先冲出去的是一百多架战车,向齐军全力冲锋的战车迎了过去。在目前这个还没有骑兵的时代,战车还是极其具有威力的重型武器,哪怕战国中期新式的重步兵占了主流,哪怕战国晚期已经出现了骑兵,传统战车的生命还是延续到了西汉初期。

    而在这个时代,衡量国力的最直接数据除了总兵力之外,还有战车的的数目,哪怕是在再晚点的战国中后期,苏秦张仪游说列国时在比较各国兵力时,还会说出诸如“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的话来,由此可见,战车还是主力,但从数量上来看,战国晚期,战车已经逐渐开始让位给骑兵和重步兵了。

    比如目前魏军五万,只有一百多一点的战车,而齐军中倒是有三百架战车,从数量上完胜魏军。

    相对于战车冲出去的气势,周扁更在意的是刚才魏侯先吩咐的那名小校,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战争魏军的关键就在他身上,所以对于战车的冲锋,周扁只是瞟了一眼,就低下头来沉思魏侯要单独派出一名小校的原因,若不是担心引起魏侯误会或反感,周扁都忍不住要派人去跟踪了。

    不过周扁并没有沉思多久便被打断了,在战车之后,立即便发动的,乃是数千重装步兵。而随着这数千人的出列冲锋,刚扬起头的周扁立即便是眼前一亮。

    原来一个个魏兵就如同一个个钢铁堡垒一般,又像是重型坦克一般,从魏军之中全力冲了出去。不,更准确的说,不是钢铁堡垒,而是青铜堡垒,这每一个士兵都身披重甲,胸前背后都有甲片,肩部的甲片护住了上臂,小臂上有能包裹住整个小臂的铜护臂,甲衣的下摆也是由一片片青铜甲片层层组成,下部几乎包住了膝盖,脚上则是一双长靴,因为这些士兵是从周扁身边不远处冲出,所以周扁能清晰的看到皮制的长靴外还缝有甲片,而士兵们的头上则是下摆一直垂到颈部的头盔,头盔的前面还有一个小罩子护住了嘴鼻,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再仔细一看,甲衣鼓鼓的,想想也知道都打扮成这样了,那里面必然还穿有熟牛皮,而不是袄子。史载秦兵甲衣三层,但就算是兵马俑出土的秦兵打扮,也不如这个时代全副武装的魏武卒。周扁搜刮了一下自己脑海里关于历史的记忆,似乎只有大唐全盛时期的重装步兵,才有这般能包裹住全身的披甲,不过唐兵那是铁甲,那是赫赫大名的明光铠,防护力自然是远超千年前的魏兵的。

    但显而易见,魏武卒才是重装步兵的始祖,也正是战国初期魏武卒的所向披靡,才划开了中国冷兵器的新时代,比骑兵要更早更有力的促使了传统驷马战车的谢幕。

    原来这才是魏军的最强战力,放在这个时代,在野战战场上,周扁相信目前没有任何一支兵队在实力悬殊不是很大的情况,能挡住魏军的锋芒。因为最精锐的魏武卒不光是全身披甲防守几乎没有弱点,更兼身材高大,经过训练后力量远大于常人,冲锋起来,速度丝毫不慢于轻甲步兵,甚至无甲士兵。

    真没想到魏军之中竟藏了这些重步兵,而以往的战役中却从未在王室之人面前亮过相,不光是周扁,就连宁越苏锐等人,也是呆呆的望着这些魏兵迈着沉重又富有节奏感的步伐,整齐的向前冲去,或者说压过去更合适。而那樊馀更是长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

    这一幕的确太震撼了,原来这就是魏侯的依仗。不过一小会后,这些重装步兵就冲完了,后面跟着的则是仅有关键部位披甲的普通魏武卒,这样一算,魏军之中这样的重装步兵也只有不足五千。

    想想也是,一人身上的青铜就要几十斤重,便是魏国再富裕,能承担起这些魏武卒的装备,应该也是极为勉强了,若是这样的重装步兵再多些,怕是魏国早就一霸天下,而不是仅仅稍强于其他诸侯。

    不过再仔细一算,就算这数千魏兵能冲垮齐军,但毕竟齐军人数是魏军的两倍,魏军这样只能保持不败或者小胜,这显然与魏侯费劲心思将齐军引过来的初衷不符,魏侯想要的是一场如对秦国,如对韩国那般的大胜,才好震慑天下,才好顺利称霸。

    所以,周扁断定,除了这重装步兵,魏侯必然还有底牌。

    那么这底牌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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