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阳休整了两日之后,魏军主力便向新郑开拔了,当头只是在新郑城外向韩国摆出了进攻姿态,并没有攻城,不过新郑却是向一个月前的洛阳学习了起来,并没有派一个人出城,以至于魏军耀武扬威一番,连一个开骂的人都没有找到。

    周扁也随魏军走了一趟,不过周扁却并没有丝毫耀武扬威的觉悟,而是仔细的将新郑城的地势观察了个遍。难怪郑国自立国后不久便被夹在晋楚之间来回摇摆,毫无地位,原来与这国都的选址有很大关系,这新郑城,一片平原,除了南边有条洧水之外,几乎是无险可守,这个地形发展经济极为合适,但作为国都,却太容易受威胁了,真不知韩国是如何看中这个地盘的。

    正午之前,魏军便在新郑东北处二十里外扎了营,这个距离还有这个方位,自然是能征善战的魏军将领,仔细考虑过后定下的。

    并且这个营地紧邻着一小片树林,还有一条清澈小溪流从营地中间穿过,若不是打仗,用来度假倒是十分适合,王室之人也受到优待被安排在了小溪之旁。看来魏侯还真是个会享受的人,就差把妃子带在军中了。不过魏侯的寝帐,周扁从来没有进去过,或许魏侯也还真藏了妃子什么的在里面。

    按照魏军习惯,下午自然又是无所事事的,不过八月末的天气依旧十分炎热,不便进行任何户外活动,周扁自然又是在小侍女的伺候下,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午。

    第二日,倒是起了个大早,因为魏军要攻城了。

    十几万大军天未亮便纷纷起营,一顿匆匆早饭后,便趁着曙光整齐而有序的向这西南方向的新郑开去,大军浩浩荡荡,夹在众军之中望去,只见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全是魏兵,一眼望不到头,如秋后的蝗虫一般,杀向新郑而去。

    并没有多久,便能见到新郑城了,离着两里地,魏军轰然停下步伐,十来个呼吸,便排成了一个个整整齐齐的队列。而那新郑城却是紧紧关闭,显然是要坚守城池了。

    周扁以及宁越王孙满等人,自然是呆在中军之中,魏侯身边。只见魏侯点头示意,很快一名高大的将军便驾着战车,直奔新郑城而去,不用问便知这是前往问话或者骂阵了。

    在这个时代,战争还是需要一个借口的,或者说需要一个道义上的名号,以便彰显自己的正义,还有鼓舞士气。显然,这是中华名族的传统,直到今天,师出无名这个成语,还常常被用在人们的各种生活之中。

    万众瞩目中,战车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绝尘而去。不过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新郑东北门居然缓缓打了开来,放下了吊桥,一辆战车也从城中驶了出来。看来同样作为三晋之一,韩国并不想在魏国面前坠了威风。

    两家战车在正中间碰了面,隔着几十步远停了下来,却是那韩军战车先发了话,“末将新郑韩进,敢问魏军为何冒然下我两城,直逼韩都?我韩国虽小,却还有带甲之士数万,不敢惧怕大国,若来者无礼,我韩人拼死不敢相让!”

    那韩军扯着嗓子喊,隔着近一里地外都听得清清楚楚,看来古时当将军不仅要能征善战,还要嗓门大。

    听见这责问声,魏侯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那魏军将军竟被韩将抢了问话,显然是已经惹得魏侯不悦了。

    不过那魏军将军胸有成竹,立马就以更大的嗓门吼了回去。

    “寡君无能,以至使王城被围,天子受惊,九鼎震动,幸而我魏卒不惧跋涉,强渡大河,驱赶冒犯王室之逆贼,肃清王畿之地,终还河洛一片安宁,天子得以安享和平,九鼎得以不再悲鸣,天子曰,此寡君之功也!然则逆贼虽退,却并未受诛服罪,天子曰,不诛韩逆,无颜入太庙。故而寡君奉天子之王命,享太庙之牺牲,焚三牲以祭旗,占卜曰今得魏君一匡王室,故而寡君不辞辛劳,亲率大军南下,持王命征讨不恭!尔等逆贼,目无天子,不服王化,今寡君二十万大军到此,若汝等解甲谢罪,寡君尚还可在天子面前宽言几句,若负隅顽抗,兵锋所指,玉石俱焚,宗庙难保也!”

    一番话说下来,真个是铿锵有力,再配上估计是特意选出的大嗓门,城上城下,城里城外,几乎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这番言辞想来多半还是事先写好了的,大声吼出,还是颇有气势的。

    以至于魏侯听了那是连连点头,十分满意,看其表情,显然方才的不悦早就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

    不过周扁却是心里活动开了,仔细回忆了一番,嗯,自己确实没有说过半句不诛韩逆无颜入太庙的话,也压根就没有请求过魏侯出面征讨不恭,魏侯这是拿自己当幌子,扯大旗呢!不过这是实力差距使然,被人扯来竖大旗,周扁不敢有丝毫意见。

    然而再一想,魏将这话里也不全是假的,本王好像是夸过这是魏侯的功劳,形势如此,不夸不行啊!

    但是那些魏兵却根本不会去想这么多,更不会去考虑这些话里那句是真,那句是假,在听了这番激扬的战前动员,或者说是讨逆文之后,无不激动万分,那魏将话音刚落,便有魏兵不由自主的跟着叫了起来,“征讨不恭!征讨不恭!”

    没有魏军将领阻止,片刻后,喊声越来越多,很快就汇成了一片,并最终统一成了八个字,“征讨韩逆,玉石俱焚!”

    “征讨韩逆,玉石俱焚!”

    当这喊声由十几万张嘴巴整齐的吼了出来时,那可真是震动四野,不仅魏侯满意的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就连一些王室之人也情不自禁的跟着轻呼了起来,或许在有些洛阳兵的幻想中,王师也会有如此威武的一天吧。

    而那新郑城头之上,韩人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了。

    韩侯更是脸色发青,魏军虽强,但数次交战,今日才真正见到了魏军之威,一番阵前叫阵,竟能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并且明显还是魏军士兵自发的,这一点就更可怕了。于是在韩侯的心中,竟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接受韩晁的第一个计策了。

    但很快韩侯就迅速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一干将军和大夫们拱手说道,“我韩氏自立国以来,多仰仗诸位,此番我韩国危难之际,如蒙诸位不弃,韩某愿与诸位共享韩国。”

    “君上休要如此,臣下不敢!”

    “君上放心,臣下誓死守卫新郑!”

    新郑城楼之上,立即就跪倒了一地。

    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韩侯连忙将一干人扶了起来,“韩某何能,得诸位相助,待魏军退去之后,本侯必将重重赏于诸位。还望诸位能告知我麾下每一个韩兵,我大韩立国近百年,兵锋向南,灭郑败楚,方有今日之地位,区区魏国,同为三晋之地,又有何德敢凌驾于我韩国之上?莫说我韩国本意非冒犯天子,便是他魏侯强掳周君,他便占理了么?无非是势大而已。”

    说到此,韩侯的腰背都挺直了,初秋的风徐徐吹来,渐渐灿烂的阳光照耀之下,韩侯在臣子们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了。韩侯也自觉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扬了扬手,立即又接着说道。

    “诸位,我大韩自韩武子至今,已有十六代,立国至今也有八十七载,我韩国能存在至今,自然有其道理,或许如同晋国一样日后也会灭亡,但绝不会是今天,魏国,还远远不行。诸位,灭掉魏国嚣张,树我韩国雄风,就在今日!”

    韩侯话音刚落,便立即有心思转的快的,立即跟着喊了起来,“灭掉魏国嚣张,树我韩国雄风!”

    紧跟着城楼上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附近的士兵也喊了起来,但在原处魏军的强势吼声之下,却几乎传不出去,所以在喊了几声之后,便被还有些自知之明的韩侯摆手制止住了。

    “将韩进喊回来吧,阵前多说无益,还是战阵上见吧。”韩侯转身向城门前的两军间空地望去。

    却只见韩进已经与那魏将打了起来,两架战车并在一起,两只车战大戟左右交叉挥舞,正打的极其激烈。

    原来韩进又与那魏将对骂了半天,终于骂赢了那魏将,至于如何确定谁骂赢了谁呢,那便是看谁先动手,这个时代已经约好了,谁先动手谁便输了。可惜的是,由于魏军吼声震天,以至于韩进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后面魏军中根本就没人听见,只有那魏将不堪其愤,这才先动了手,两人两家驷马战车,随即便杀了起来。

    望见两架战车杀得难分难解,渐渐的两边军队开始喝彩呐喊起来,魏军原先那整齐的吼声也渐渐被打乱,终于十来个呼吸之后,变成了纯粹的喝彩声了。

    新郑城头上也响起了喝彩声,显然是为韩进加油的。到了此时,韩侯也放下了要将韩进喊回来的打算,而是仍由其与魏将厮杀,或许打赢了还能为韩军涨点士气。

    而那魏军之中,周扁却是长大了嘴巴,还记得前世看到小说里描写古代战争,两军大将阵前决斗,本来以为是小说家杜撰,没想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并且两国将军还打的十分卖力,两军将士也看得不亦乐乎,就连周扁身旁战车之上的魏侯,也看得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甚至紧握住的拳头还不时抬了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观看两军对垒,还是随先周公杀向巩邑,那时便是樊馀代表洛阳和成周王室一方,干掉了巩邑的小校,那时周扁还以为只有腐朽的周王室内部才这么干,没想今天看来,战国七雄之二的韩魏也喜欢这么干,并且还干的更加带劲。

    想到此,周扁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樊馀,不知樊馀现在会不会也看得带劲,却见樊馀双目淡淡的四下张望,周扁顿时就明白了,樊馀这是要护卫自己的安全呢,哪有心思去看别人打得热闹。哎,叹了口气后,周扁又转头向前望去,继续去欣赏这个时代的战车单挑了。

    那两架战车已经杀得白热化了,两条长戟如两条飞龙一般,只见其影,不见其形,看来双方都是个中高手,不过想来也是,不是高手,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马。

    秋日上来,晒得周扁脸上都有汗珠了,那两架战车还厮杀在一起,城上城下喝彩声不减,真不知这些人这么有兴趣,不过仔细一想也是,与其自己厮杀,还真不如看人家厮杀,看来双方将士都是看得明白的很。只是苦了那正厮杀的两位。

    然而再长的戏也都有剧终的时候,直看得周扁昏昏欲睡时,双方终于有了高下,不过两边都是一阵嘈杂声,显然双方将士都看得不过瘾,或者,双将领都不满意这个结果,因为最终结果是魏军将领的战马累趴下了一匹。

    虽然一架战车有四匹战马,但倒下了一匹只会将整架战车拖倒,不过幸好的是那魏军战车的车夫技艺高超,及时叫停了另外三匹马,并且控制好了车身,所以魏将战车并没有出太大的意外,但饶是这车夫又将那批瘫倒在地的战马赶了起来,但显然这架战车已经跑不动了。

    好在韩进也是个大方的人,并没有乘机落井下石,反而打住战车,举起长戟站在魏将的十步之外,以显示自己并不愿趁人之危。

    韩进的做法光明磊落,颇有君子之风,显然是不想落下胜之不武的口碑,但是新郑城头却有人心里头不乐意了。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韩侯还是冷哼了一声,并且那渐渐铁青的颜色,也清晰的表明了此时的韩侯,对于韩进做法的不悦。

    同样的,魏军之中,就更加有人不悦了。一向以最强势表现在世人面前的魏军,居然出现了战马在战场上瘫倒的状态,这让魏侯如何可以忍受?望着魏侯那满脸怒容,周扁不由在心中为那个车夫或者马夫道了声默哀。

    而此时战场之上,魏军战车的车夫已经跳下了车,将那匹战马的缰绳解下,没想此时那魏将也跳了下来,挺起长戟用力一扎,一声哀鸣之后,那匹战马抽动几下后便再也不动了,吓得那另三匹战马不安的前后走动了几步,车夫只得慌忙前去安抚。

    战时杀马,真的是有点残忍啊,不过想想那魏将此时的愤怒和羞愧,便也可以理解了。侧身看去,只见魏侯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对魏将的举动十分满意。

    而那魏将被韩进绕了一命之后,却无法再纠结厮杀,战场之上两人隔着十来步远互相一抱手后,便各自回到了各自的营地。本来应该是决个胜负的,却以这种方式收场,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不过到了现在,却并没有人再去追究这个,因为攻城大战,就要正式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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