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髻凌乱, 哭得不能自已,双眼红肿的犹如两枚小小的杏仁, 可怜中又带着几分自厌:“……您知道妾一个人呆在这座宫殿里, 有多难熬吗?这么大的宫殿, 这么大的床, 只有妾一个人,孤零零的, 空荡荡的, 晚上躺着便能听到外头鬼叫一般的风声。您没来的时候,妾整夜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能看见当年国破时满地的血……”她哽咽着低声道, “早知今日,倒不如当时虽那些姐妹一同赴死的好。”

    当年宫破之时,熙朝末帝怕人玷污了自己的妻妾和女儿,慌忙间只顾得上派人去把她们几人叫到一个殿中——除却抱着小皇子自焚而死的柳妃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在那个大殿中自尽的,一个又一个,仿佛干净的自尽也是一种荣誉。

    谢贵妃乃是幼女,年纪最小,也是最后一个接过刀刃的。姐姐们的鲜血流了一地,几乎打湿了她最喜欢的金缕鞋,她一贯慈爱的父皇满面狰狞的盯着她和她手中的刀刃。

    她那时候才十四岁,娇嫩青涩的犹如枝头才刚刚显出颜色的玫瑰花,怕死怕得不得了。所以,她握着刀刃的手一直握得不稳,刀刃贴在脖颈上,手指就开始发颤,竟是下不了手。

    可是,若不如此,等乱兵破宫而入的时候,她一个亡国女恐怕会比死了还不堪。

    也就是那生死挣扎的一瞬,周军从外头破门而入,当时尚未登基的皇帝遥遥的看见了她腰间的玉佩,认出了她。所以,他用箭打落了她脖子上那颤抖的刀刃,几乎是惊讶的,犹如自语一般的开口道:“是你?”虽是询问,可那语调和神情已然肯定。

    谢氏也是在那一刻认出人来,比对方更加的惊讶。

    当初,她在路边救人的时候,对方曾经说要报答她。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突发奇想的玩笑道:“那,等以后我有麻烦了,就拿这块玉佩来这里找你,你要认的啊。”熙宫上下每个公主和皇子出生的时候都会有一块兰花玉佩,花样都不一样,而她的玉佩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对方虽不觉得还会再见却也干脆的应了下来。

    也就是在认出人的那一刻,谢氏方才放心的晕了过去,她知道她不必死了。她将与走上与姐妹们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活着的道路并不会比死亡更加容易。

    他们有着如传奇一般的故事——救命之恩,年少之诺,踩在旧王朝最后一脉鲜血上的盛大重逢。

    可是,因果注定,他们之间所生出的永远都不会是爱情之花。

    谢贵妃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流下来,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就像是被淹没的灰尘一般,无声无息。

    皇帝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那时候她多爱笑啊,颊边的酒窝又甜又软,就像是郑娥又或者小公主……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然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对于生命的热情。

    皇帝下意识的叹了一口气,指尖用力的掐着眉心,落下一个淡淡的红印。他近乎疲惫的道:“所以呢,你对三娘下手——”他想起年幼的女儿,心疼之中有夹杂着些许对谢贵妃的厌恶,“她是你的女儿,幼小无辜,又全心全意的依赖信任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谢贵妃却摇着头:“可妾没办法啊……要是,要是妾不这样,妾就没办法见到陛下您了啊……”她抬头看着皇帝,膝行上前去拉皇帝的袍角,字字如泣血,“陛下,妾爱三娘,可妾更爱你,妾真的不能没有您。”

    皇帝只觉得恶心,扯开她的手,与她含泪的双目对视,一字一句的道:“可朕看到你便觉得恶心!”

    他将谢贵妃的手扯开,径直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却又顿了顿,沉声道:“朕答应过你,要护你一世,所以你可以继续做你的贵妃。只是别再出蓬莱殿了,六郎和三娘,朕会照顾。”

    他说完话,很快便头也不回的抬步走出去,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的冷淡,海棠色的帘幔一重重的放下来,蓬莱殿的大门似乎也被关上了。

    谢贵妃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力的咬破,直到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直到皇帝的背影不见了,她才踉跄的站起身来,满面疯狂的大笑起来。

    总有一天,皇帝会亲自来接她的。总有一天……

    她把自己唇上腥甜的血给咽回去,这样在心里和自己发誓。

    宫里的事情,郑娥与萧明钰此时到还不清楚。不过他们到底新婚,便是吃顿饭都能折腾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自然也无暇旁顾。

    因为不必去宫里,他们回王府之后瞧着时辰不早,索性便提早叫人把午膳给端上来了。

    萧明钰想起当初看画册时候做的那个“美梦”,于是便端着一张正经的脸挥挥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都下去,垂头与边上的郑娥建议道:“你手酸不酸?要不我喂你?”

    我是因为谁才手酸的?!说得好像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郑娥小声的哼哼几声,嘴里道:“酸死了。”

    萧明钰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格外可爱,忍俊不禁,伸手你了捏她的鼻尖,道:“好了,不气……”他语声含笑,一抬手便托着郑娥的臀部,把人抱到自己的跟前来,抚了抚她的额角,哄道,“我的好王妃,我来喂你,好不好~”

    他左右看了看,夹了一片嫩羊肉,递到郑娥的嘴边。

    郑娥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坚实温暖的怀抱,想起昨晚上的事情,不免更添几分羞赧。她强自忍耐了一会儿,垂下头咬走了那块嫩羊肉,食不知味的嚼了嚼。

    萧明钰却垂下头,先用舌尖她唇边舔了舔,顺势长驱而入,狠狠的吮吸了一下她嫩滑的舌尖,道貌岸然的啧啧称叹道:“这羊肉的味道真不错,又香又嫩该给厨子些赏钱才好……”

    郑娥简直被吃豆腐吃得一脸发懵: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四哥哥!简直是一点脸都不肯要了啊!

    萧明钰自然不会就吃一口羊肉就满足,他慢条斯理的给郑娥喂了三块羊肉、五勺子豆腐虾仁汤,几筷子红烧鸡肉……

    反正吃到后面,郑娥的舌头都有些发麻了,反倒是萧明钰就跟吃了大补汤似的红光满面,恨不能一日来个十餐。

    正所谓温饱思XX,或者是寺庙里头憋了五年憋得狠了,萧明钰喂完了自家王妃和自己,很快便又琢磨起新的东西来。他思忖了一会儿,忽而把头贴在郑娥耳边,细声说了几句,像是提议什么。

    郑娥脸一红,连连摇头,她见萧明钰还是蠢蠢欲动,连忙用手肘把他推开,羞得就要起身出去。

    偏萧明钰死不要脸,一边伸手搂着郑娥,一边去抓郑娥的手,把头抵在郑娥的肩窝处,干燥温暖的唇就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以前梦到过的,真的想了很久。好不好,我答应你就一次……”

    他温热的吐息就附在郑娥脖颈与耳垂边上,被碰到的皮肤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灼热滚烫。就像是火焰烤在冰上,将坚硬的冰块融化成柔软的水,然后又一点一点的蒸发。

    郑娥只觉得嘴里有些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雪堆玉砌的面颊却是越来越红,反倒是她推人的动作渐渐缓和下去了。

    萧明钰见状,立时得寸进尺,试探着拉着她的小手往下探去,低声道:“就摸一摸,就好了……”这一回他倒是不再用“很快就好”这种词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时候,萧明钰的话简直一个字也不能信。

    反正,郑娥红着脸,迷迷糊糊的陪着萧明钰白日宣淫了一回,掌心又烫又湿,只觉得脑子都快被那团火给烧得一片空白。好容易才等到萧明钰出来了,郑娥忙不迭的扯了帕子去擦手,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一直等到那些个宫人入内来端碗筷,郑娥都不敢抬起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哪怕手都已经擦干净了,也叫萧明钰开窗通风了,可她总是隐隐觉得麝香一般的咸味仿佛还绕在鼻尖,叫她面颊滚烫,就怕被那些宫人猜到自己和萧明钰在里头都做了什么。

    萧明钰倒是自然的很——反正早上的床榻也是那些宫人收拾的,该知道的肯定知道,不该知道的肯定也知道如何装不知道的。他这般一想,更是没有负担,从容自若的从宫人手里接了一盏茶,十分体贴的递到郑娥嘴边给她漱口。

    郑娥抬眼瞥了瞥人,真心觉得这种萧明钰心理强度绝非自己这般的庸人所能比拟,鼓起勇气把人给推开,仓皇起身道:“我早上还没练字呢,先去练字了……”没等萧明钰反应过来,她便慌慌张张的像是偷了松果的小松鼠,夹着尾巴就连忙逃走了。

    第85章

    谢贵妃失宠的消息穿的很快, 毕竟这也是瞒不住的。

    皇帝后宫里头虽有许多新进的美人,可皇帝本人念旧重情, 那些新进的美人犹如流水一般去去留留, 反倒是那些个旧人更得皇帝心思,常去说话坐坐,其中又以谢贵妃为最——膝下一儿一女, 荣宠备至,算得上是后宫里头的第一宠妃。就算是代掌后宫的贤妃, 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看她无子无女,家世不显, 低调本分,这才稍微放心些让她来理宫务。也正因如此,蓬莱殿的大门一关, 谢贵妃的失宠便也格外的明显,叫人不由得心生疑虑。

    只是, 无论谁去打听, 都没能打听出什么来, 便是六皇子都闭紧了嘴不吭声。还没等那些人在心里琢磨出什么, 皇帝又出人意料的将小公主接到了甘露殿里亲自养着——这可是郑娥小时候才有的待遇,而郑娥也是三岁上便搬去了立政殿。这般一来, 底下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对着谢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和小公主也就不敢太过轻忽, 重又端正了态度。

    有过了几个月,正好是过年前几日,皇帝趁着时候还好, 便给几个新进的美人提了分位,有几个很有些新宠的模样。另外,他还给年后便要就藩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定下亲事,五皇子定的乃是裴侍中裴永的女儿,五皇子则是洛州刺史林显德之女。

    这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再没有几个还能想得起已经失宠、幽居在蓬莱殿里不出的谢贵妃。

    然而,兰射借着太子的名头去见谢贵妃的时候却见她妆容端正,神色如常,纵是衣着朴素依旧难言绝色之姿,似乎没有受到一点的影响。

    其实兰射对着谢贵妃,心情一直都有些复杂,虽说他今日来此另有缘故,可此时见谢贵妃这般从容如旧,反倒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恶气来,开口讽刺了一句:“不愧是娘娘,便是被自己的亲儿子反咬了一口也依旧这样镇定……”

    谢贵妃纤长的羽睫垂落下来,柔软而又温柔,就连说话时的声调也依旧如往日那般轻柔:“那又如何?他现今年纪还小,等以后就会知道血脉的联系是断不了的——他是我生的,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总也要和我低头认错的……”她顿了顿,抬眸去看兰射,忽而开口道,“就像是你,就算你有一百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可你也依旧无法否认自己的血脉,还不是要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有那么一刻,兰射的面色难看到无法形容,犹如层层的霜雪覆下来,冷得几乎要抖出冰粒子。他那双黑眸极快的闪过一丝阴冷的颜色,似乎是被戳到了痛脚,痛得一时失了颜色,随即便又弯了弯唇角笑起来。

    他生得清秀可爱,笑起来时候面颊还显出酒窝来,可那笑容甚至还带了些许恶毒讥诮的意味:“那又如何?”他语声冷淡,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反正,我已经不想要像你那样做梦了——皇帝膝下共有六子,还不算他以后会生的。除去太子,便是嫡子都还有两个。就算太子被废,你觉得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既不居长又非嫡子的六皇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谢贵妃面前直言此事,便是一直胸有成竹、信心十足的谢贵妃都变了面色。她心中有实是有几分的难堪,可面上还是竭力表现出自己的自信,再没有什么好声气,直接了当的拂袖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留在这里?”

    兰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竟然也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直接离开了。

    谢贵妃看着他的背景,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寻回几分的清醒。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思绪来:兰射今日来这里,绝不会只是为了与她这么吵一架,什么叫“我已经不想要像你那样做梦了”,还是说他想要做些什么?

    谢贵妃微微蹙起眉头来,她自忖自己还算是了解兰射,这般细细一想,心中隐约生出几分怀疑来。她顿了顿,随即扬声吩咐左右:“想办法和三娘身边的洛嬷嬷传句话——我要见见三娘,必须要快……”如果说兰射是想要那么做,或许也正是她一直等待着的转机也说不定。

    年节这几天,便是魏王府都很忙。郑娥想着过了年大约也要启程去就藩,又要绕到峨眉山拜祭生父生母,倒是要好生收拾一番。

    与郑娥一对比,萧明钰反倒闲得很——郑娥收拾东西,他收拾郑娥,日子越过越滋润,简直连门都不想出了。

    不过年节的时候事情也确实是多,如五皇子这般的,想着要过了年就要走了,心里头着实舍不得,便也趁着这几日特意请了兄弟一起喝酒。

    偏萧明钰自从成婚之后,便成了个难请的“贵客”,十回能来两回,就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就算五皇子这个亲弟弟都忍不住悄悄拉着人说了一句:“四哥你这也太夸张了吧,简直是重那啥啥轻兄弟啊……”

    萧明钰才不理他呢,拍了拍他的肩头,深表同情的道:“你还没成亲呢,知道什么……”他千辛万苦娶个媳妇容易嘛,好容易娶到人了,还不能多呆在府里头疼疼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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