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斜着目光瞟了黄坤一眼,冷森森的说道:“现在,你该明白它的道理了。”黄坤讪笑道:“嗯……属下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玄机,请督公言明。”

    凌云冲轻蔑的哼了一声,口气揶揄的道:“既然你看不出来,又何必要问我呢。看过不知,听来不明,真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黄坤讨了个没趣,呆立无语,不敢再说错话。

    凌云冲瞥了他一眼,道:“不日咱们就要离京替皇上办事,你去准备准备。”黄坤应道:“是。黄坤告退。”躬身一鞠,急步而去。

    陆超对魏忠贤忠心不二,凌云冲原计划让他去亲手干掉魏忠贤,劈死,捅死,刺死,勒死,等等,不管他用什么杀法都行,就是要让魏忠贤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手里,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而让陆超亲手杀他,他不仅死了还败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这是魏忠贤最怕最恨的事情。

    现在陆超死了,凌云冲想到了另外一个对付魏忠贤的手段,同样狠同样有效果。在京城,有一个姓白的书生,据说是北直隶河间府的秀才,之前为图嘴痛快,说了魏忠贤几句坏话,被人告发前途尽墨。凌云冲差黄坤找来这个白书生,编曲一首,给魏忠贤送终。

    翌日一大早,凌云冲带领一队锦衣卫人马和林清风的二十一死士,叫黄坤跟随出京,一道前去追捕魏忠贤。此时魏忠贤正行至途中,几天来,他在京城的内线不断向他传递着消息,他的亲信,纷纷落马,或是被处死、被发配。尤其听到陆超也已死的消息,魏忠贤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翻身已无指望。

    就在魏忠贤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他又接到密报,崇祯皇帝已经派人追上来了。魏忠贤顿时惊恐不已,心情沉重如死,大势去矣,无处可逃,但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要过的。这时天色已晚,魏忠贤在小县城的一个最好的客店落脚,可惜这小县城里最好的客店也不过就是几间破屋而已。

    屋内没有辉煌的灯光,十一月天气寒冷,北风凛冽穿透破败的房屋,发出凄冷的呼啸声。在黑暗和寒冷中,魏忠贤蜷缩在那简陋的床上,回忆着过往的一切,从无业泼皮到太监杂役,再到东厂提督,朝廷的掌控者,无与伦比的,不可一世的,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到而今,只剩破屋、冷床,孤身一人。四十年间,只不过追求的是过眼云烟的虚名权力,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没有月光,在黑暗中,魏忠贤耳闻着北风从屋檐上的隙缝中灌入发出阵阵的呼啸,即便是此地最好的一家客店,却依旧是简陋破败,屋内没有他曾经所住府邸的辉煌灯火和华贵奢靡,有的尽是阴冷凄凉。

    到夜半时分,忽然窗外几下幽幽悲戚的弦子声传入魏忠贤耳中,如根根芒刺直扎入魏忠贤心肺肝肠,琴声凄凉,虚虚实实,幻人耳目,似是叹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瑟断续之音,如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凌厉,杀伐铿锵。

    魏忠贤知道,凌云冲到了。忽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有人开始吟唱,正是那位白书生。唱的是民间小调《挂枝儿》,这是当朝最为流行的小曲。夜深人静,歌声听得分外清晰。

    曲分五段,从一更唱到五更。一更,愁起。“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魏忠贤眯着眼睛侧耳倾听,听着品着,感到这位书生另有所指,不禁怒上心头。二更,凄凉。“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稠。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深更半夜,唱得如此凄凄楚楚,如同挽歌一般,魏忠贤越听越不是滋味,凄凉之感瞬间弥漫心头,他那张处乱不惊的脸色渐渐在变。三更,飘零。“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魏忠贤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霍地坐起来。尽管魏忠贤怒火中烧,但现今是什么处境?自顾不暇,老命尚且不保,哪还管得了人家讥刺嘲讽?落入崇祯皇帝之手还有好下场吗?

    魏忠贤想到此,不由垂头丧气,长叹了一声。四更,无望。“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寂静寒夜,凄凉的歌声在小店上空久久盘旋,魏忠贤的面容越来越苍白,一脸木然僵直,不断摇头叹气。“笃!笃!笃笃!”打更的梆子声已报时五更。此时那位书生的歌声,又适时响起。五更,荒凉。“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终,断魂。“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魏忠贤下意识地叨念了一遍这句唱词,颇感无尽怨愤凄楚。这首挽歌是一支绝妙生动的说唱、更是针针见血的注解,魏忠贤听到的,不是这首曲词,而是他的一生。

    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一无所有要痛苦得多。魏忠贤费尽心力,在成功的路上一路狂奔,最终却发现,金光大道、荣华富贵、权势名利,都是虚无虚幻一场空。他从来都不曾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天道良心,曾经的无业流氓,卖掉女儿、逼走发妻,他从来都未有过一丝愧疚,但因果轮回终究是存在的。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曾经权势熏天呼风唤雨的东厂提督九千岁,最后却变成了如今的孤苦伶仃悲惨一人,落得如此这般窘迫凄凉的境地,与其昔日的趾高气扬万人簇拥相比,这是何等凄凉的讽刺。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想到昔日的风光威势,魏忠贤也感到真个不如死。

    五更时歌声停了,魏忠贤暴跳如雷,忽的爬起身站到地下来,凄厉的高叫道:“凌云冲!你给我出来!”话音刚落,凌云冲从窗外跃进屋来,笑得阳光灿烂,不过,魏忠贤很快从他的笑意里读出了仇视和永远无法消弭的敌意。

    凌云冲冷冷的道:“督公,这首清歌你还喜欢吗?”曾经,魏忠贤听他弹弦子说好听好听,而今凌云冲如此反问,极尽讽刺奚落。魏忠贤阴沉地叹气道:“凌云冲,你青出于蓝,眼光好,手段更狠,我死在你手上我甘心。”

    凌云冲冷漠地看着他,嘲弄的道:“这首五更断魂曲特为督公所作,送督公上路。”魏忠贤恶狠狠的注视凌云冲半晌,继而悲戚的一声长叹,皱纹满布的老脸上挤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古怪笑容,阴森森的说道:“也罢,反正有你陪葬,我死得总不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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