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爷,您真要走啊?”
    “是啊。”那二爷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这段时间那二爷苍老了许多,两鬓尽显斑白,已经很有老人气象了。
    “那二爷,您别走了呗,您走了,咱们这个小院儿就不完整了。”吕杰诚也在央求。
    那二爷把包袱挎在肩膀上,摸了摸吕杰诚的小脑袋,微笑着说道:“小家伙,我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
    吕杰诚却道:“可这里是您的家啊。”
    那二爷却缓缓摇头:“小六子没了,我的家……也就没了。”
    吕杰诚一下子红了眼眶。
    高杰义也是心里难受的厉害。
    高杰义低着头道:“二爷,对不起。”
    那二爷却是笑着摇摇手:“嗨,别这样说,这事儿赖不着你,要赖啊,也只能赖我自个儿。”
    高杰义道:“可是我答应您把六哥带回来的。”
    那二爷擦了擦眼睛,强笑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这事儿真不赖你,别往心里去。“
    高杰义抬起头看着那二爷,他认真道:“二爷,您留下来吧,您在北京生活一辈子了。您留下吧,以后我给您养老送终。”
    那二爷却摇摇头:“小义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想回老家了。”
    高杰义道:“您的老家就在北京城啊。”
    那二爷道:“我是说我们关外的东北老家,那才是我们满人的老家。我不想再留在北京城了。”
    顿了顿,那二爷笑的有些惨然:“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方……”
    那二爷看向高杰义的眼睛:“小六子和大莲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可是他们却死了……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高杰义顿时无言以答。
    那二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我走了,小义儿,小橙子,你们要多多保重。尤其是你,小义儿,你马上就是大人了,以后遇事儿可不能学你六哥,不能太冲动太任性。不过,你老实惯了,也不会和他一样。”
    那二爷又从房间里面拿出两把三弦,他对高杰义道:“这两把三弦,一把是我的,一把是小六子的。小义儿,小六的这把三弦给你了,你拿着做个念想吧。”
    “我走了,以后不会回来了。”那二爷看着两人的脸,想把这两张稚嫩的面孔深深地记在心里:“虽然这个世道很不好,但是你们都要好好的。走了。”
    那二爷一甩手,往外走去。
    吕杰诚直接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高杰义拿着三弦,强忍着泪水。
    那二爷到了院子里,方士劫站在西房门口,秦致远站在北房门口,两人都在看他。
    那二爷也看了看两人,脸上挤出了笑容,他大声道:“好好瞧瞧我这张老脸吧,以后就看不着了。”
    方士劫和秦致远都默默无语。
    那二爷低声自嘲道:“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唱曲戏子罢了。”
    “走了。”那二爷挥了挥手,踏出了院门,没有回头。
    吕杰诚和高杰义追出来,可却只是远远瞧见一个苍老的背影。他们没能跟那二爷好好道别,当时的他们并不能完全体会这一次的别离的意味,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位老人了。
    现在已经是冬日了,等来年开春的时候,一首单弦弹唱的北京小曲《探清水河》在北京城里突然传唱起来。
    这首小曲唱的就是佟小六和大莲的爱情故事。
    《探清水河》
    桃叶儿那尖上尖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
    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
    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户宋家人
    提起了老宋家
    全屋人卖大烟
    一辈子无有儿
    老来也无女啊
    幸亏那宋老三
    生了一个女婵娟呐
    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
    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
    姑娘叫大莲
    俊俏好容颜
    似鲜花无人采
    琵琶断弦无人弹呐
    惹得那恶霸馋连连啊
    最可恨的这个宋家人攀龙又附凤
    宁推女儿嫁流氓
    也不肯嫁戏子
    大莲她誓不从
    恶霸他紧步逼
    无法子的这个大莲呀
    叫来了六哥哥
    月亮那照中天
    好一对多情的人对坐把话言呐
    鸳鸯哎戏水我说说心里苦呀
    手拉着知心的人不住地泪涟涟
    等到天大明
    长辈他知道细情
    无廉耻的这个丫头哎
    害的我不能攀亲啊
    皮鞭子沾凉水
    强把鸳鸯打啊
    要是被恶霸知
    我们全都不能活
    大莲无话说
    被逼就跳了河
    惊动了六哥哥
    来探清水河呀
    亲人哎你死都是为了我呀
    大莲妹妹慢点走等我六哥哥
    秋雨下连绵
    霜降那清水河
    好一对钟情的人
    双双跳了河哟
    痴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汉呀
    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啊
    ……
    但是此事,却是惹得郑勇大怒,直接在北京江湖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艺人弹唱这首曲子,北京城一时失声。这首曲子并未广泛流传开,便已夭折。
    后来,这首小曲莫名沦入青楼,成为了窑调。这里面去掉了恶霸原因,还把月下谈心改成了床上闹五更,原本浪漫如诗的悲剧爱情故事,被改成了各种污言秽语。
    再后来,连窑调都失传了。
    只有在关外的东北二人转里,却隐隐藏着这段小曲的几句唱词。
    再到很多年以后,在新中国都成立了许多年后,一家民间相声团体的班主在寻访了大量资料后,根据之前的残缺版本,又结合了二人转中所传唱的故事,最后在剔除了窑调中的污言秽词之后,重新谱写了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大莲和佟小六的爱情故事,在时隔近一个世纪之后,才重新被人所知晓。
    ……
    孙家。
    高杰义再一次登门。
    孙半夏等着高杰义给她讲接下来的故事。
    两人就坐在门院子里的石墩上,孙半夏磨药材,高杰义轻轻弹动佟小六的那把三弦,三弦的发出的声音非常悲凉苦涩。
    孙半夏扭头问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高杰义停了手,有些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三弦,他抬起头,看着蓝天:“后来……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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