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顿了顿,目光坚定地说道:
    “我有一个猜想,今天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只是为了用来证明闻家是忠臣,虽有小错却无伤大雅,是金乌教还有前朝余孽最痛恨的一群人,与金乌教毫无瓜葛!”
    庞霄沉默了,这个想法真的太大胆了,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如周恒所说,今天这一切显得闻氏极为蠢笨。
    之前安排御医下药毒害朱筠墨,派人追杀朱筠墨的智慧,似乎全都没了,仿佛一个毫无章法的妒妇,只是会胡乱撒泼。
    而闻家,之后顶多是老皇帝的几句斥责,最惨也就是罚俸半年,至于信任恐怕超过从前,之前张辅龄他们抓到的那个胡御史,看起来比闻昌晋正直得多,不一样是被金乌教所驱使?
    庞霄少有的慌了,眼睛垂下,扶着桌子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此事要跟王爷说一声,至于如何分析,不是你我能做主的,晚些让人去通知张大人吧,就说庞八看到了那个伤疤,我想他们也会联系到金乌教的。”
    周恒点点头,多说没用,他不可能去找方纪忠说这事儿,更不可能去找皇帝状告闻昌晋,这都是分析,没有别的佐证。
    “也好,我去看看庞八,他如若醒过来,问清楚他看到的伤疤,我就联络张大人,还是私底下偷偷来的好,免得被金乌教的人发现。”
    ......
    二个时辰后,回春堂北门。
    一辆马车直接被带入后院,听到有人喊着让护士过来引着去传染病房,患者高烧咳嗽。
    一听这个,原本还有人扒着窗口朝外开,赶紧关窗的关窗,转身躲开的躲开。
    回春堂这地方就这点好,但凡重症,不用排队,直接走绿色通道,可以直接从后院进去。
    当然,装病的也会被丢出去,至于后果可以参考徐阁老家,毕竟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几乎没有人捣乱,这里也没有人维持秩序。
    一个小厮用黑布包裹着面颊,扶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晃悠着进来,直奔专门的通道,朝着急诊后面走去。
    仅剩的几个看向后院的人,还不断感慨着。
    “周伯爷就是善人,如若这样的病人送到别的医馆,恐怕就是什么诊治不了之类的言辞给送出来了,这里还用专门的通道进行诊治,还不影响我们,太细致太贴心了!”
    “是啊是啊!”
    “回春堂的大夫,就是用心,我这来了三次,看看自己走自己动,也不用人搀着,不过是住院了几天,打针吃药,总共才花了二十几两银子,之前你们都知道我在外面花了多少银子也没啥用啊!”
    后面围着的几个人,似乎都很熟悉,不断点头还拍拍这个老汉。
    “如若不是家底殷实,老伯恐怕真的熬不到今天,这回春堂着实省银子,大夫也贴心。”
    “......”
    这个话题一说起来,基本排队的过程也少了几分枯燥。
    一两个说了自己的经历,众多排队的人也更有信心,尤其是远道慕名而来的人,更是心里有底。
    那个扶着披着斗篷男子的小厮,此时已经从急诊特殊通道直接进入二楼的病房,除去外面的斗篷,小厮也放下斗笠,这才看得清,来人是张辅龄和周易安。
    屈子平引着二人直接来到三楼的一间病房,这里面聚集了好几个人,病床上躺着庞八,周恒和庞霄站在一侧,苏晓晓和朱筠墨在另一侧,张辅龄一进来,周恒摆摆手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见谅,这里隔音不是很好,不跟您客套了,庞八刚才说了一些情况,我想还是让您来听听。”
    庞八此时已经醒了,惨白的脸色一点儿血色没有,身上的各处都有管子。
    张辅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还能活下来,这都是周恒救治得力,朝着庞八点点头说道。
    “别急慢慢说。”
    庞八点头,一张口嘴巴里面的人参味道直冲鼻子。
    “我被刺伤......落入水中的过程中,其中一个黑衣......衣人,朝着我这个方向,似乎是丢......丢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张开手的时候,看到他掌心有道疤......非常特别的一道疤!”
    说到这里,张辅龄瞬间瞪大了眼睛,凑到庞八面前,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盯着庞八问道:
    “什么样的疤痕?”
    “烧伤.....不过是割伤后的烧伤,深可见骨,掌心连纹路都没有,全部凹陷进去的伤......”
    张辅龄回身看向周恒,周恒早就凑过来,这个时候要说透彻,毕竟不能天天见,别有什么疏漏,虽然是怀疑,但可以跟张辅龄说。
    “我听说后,去找了之前周易安绘制的那张画,给庞八辨认过。”
    说着画已经举到张辅龄面前,张辅龄岂能不知道周恒的意思,他看向庞八。
    “你说的伤疤,跟这个画很像吗?”
    庞八点点头,“比这个还要重一些,那人的掌骨能看到,可惜别的我都没有看清。”
    张辅龄站起身,朝着庞八点点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你好好休养,这信息相当重要,能保住性命,就是对世子最大的安慰,不然他会愧疚的,伯爷我们找个地方详谈一下可否?”
    周恒点点头,起身引着张辅龄回到办公室,周易安在张辅龄的示意下,暂且留在病房。
    周恒关上门,张辅龄赶紧说道:
    “既然让人找我过来,你是不是猜到一些实情?”
    张辅龄的话,说得还算婉转,周恒笑了一下,跟张辅龄如若藏私,完全没必要,只要不招惹厂卫就好,因此没有躲避张辅龄的目光,周恒抬眼看过去。
    “陛下对外公布的时候,我猜到了,北山的所有事儿就是金乌教所为,今天给庞八手术的时候,听秀儿说,来的路上庞八迷迷糊糊说什么,刺客手上有一道疤。
    我下意识就想到操控孟孝友的黑衣人了,然后在办公室找到当时周易安绘制的那幅画,这才派人去请张大人过来,也不知我的想法是否对,就是想让您印证一下。”
    张辅龄点点头,刚刚他听到庞八的说辞,和周恒的反映一样,一下子想到去年的赈灾的案子。
    “如若真的是一批人,这些人能操控官员,能敛财,这就解释了为何当时那么多人参与贪墨,抄家追缴的时候却追不回赃款,看来这些人也只是顶着贪墨的名声,钱财早已被转移。”
    周恒眨眨眼,其实他是真的不理解,如若真的是金乌教的人敛财,那么枯井下面怎么没有人动?
    要知道分两批运出来的黄金,数量非常庞大,现在他们都分批次熔炼成金砖了,这些金砖可不是市面上那些杂质含量极高的赤金,纯度极高,如若换算成那些赤金,这些东西投资通州是够了。
    也就是说,金乌教的人,在传承的过程中一定出现了问题,类似篡权或者继承人变化之类,之前掌权的人死于非命,并未将所有秘密说出来,这才让周恒钻了空子。
    不过这样的事儿要怎么跟张辅龄说呢,一时间周恒还真的有些不知从何开口,想到闻昌晋,周恒抬起头。
    “今日,张大人既然来了,那我就跟您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当然我后面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佐证,如何判断,这个您来定夺,而且此事我也只是希望您一人知晓。”
    张辅龄点点头,他知道周恒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一旦郑重起来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你放心说,有什么感受都可以说,这案子自然是我们来查,我也没有单独见过你,所以一切与你无关。”
    得到张辅龄这样的保证,周恒也没了之前的顾虑,这就是为什么可以跟张辅龄说,但绝对不能跟方纪中来谈,因为方纪中背后是皇帝,周恒说得多了,总显得有些刻意。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世子在清平县隐居的时候,曾经被闻氏派人追杀,当时在破庙遭遇雷雨,遇到我才得到医治,当时的情形如若耽搁几个时辰,至少现在是不良于行。
    随后在梅园,第二批杀手过来,被苏五小姐拦下,那二人武功相当厉害,苏五小姐都差点儿殒命,那次之后宁王明言护着世子,追杀才停止。
    并且据我所知,当年世子就被张大人救过,那时也是被追杀。之后我查出世子被按照痫病治疗的药物有毒,这样的药物已经给世子喝了十年,如此心思,您觉得闻氏是个鲁莽的人吗?”
    张辅龄摇摇头,周恒说这些他清楚,虽然不知道细节,但闻氏的所作所为,不只是他很多人都知晓。
    “沉稳布局,能将一件事安排这么就,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所以今日看到闻氏回宁王府,我也感到非常的意外。”
    周恒呼出了一口气,说到这些似乎将他的记忆也拉回那个时候,稳稳心神接着说道:
    “回京后,闻氏唯一鲁莽的就是赶世子出府,不过闻尚书后面的一顿操作,也让闻氏找回面子。
    再之后,假和尚事件、御书房为难、北山爆炸案,这些事件都与闻昌晋多少有所关联。
    从安排净逸和尚三年前出海到倭国假和尚,还有北山抓到查不清背景的人里面,其中有一个人被发现后直接自尽,虽然人死了,可拿着他的画像,经过调查,此人就是闻家府上的。
    至于今日的事,闻氏非赶在今日回来,鲁莽犯傻冲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布局缜密的金乌教挂上钩,显然这是金乌教想要栽赃给闻家,我想朝中人今日都会这样想吧?
    并且厂卫和顺天府会再一次开展对金乌教的清理,会更加严苛,尤其是朝中官员,恐怕要更加仔细的核查,可今天的事儿,反而将闻氏一家人完全排除嫌疑之外。”
    张辅龄抬起眼,死死盯着周恒,抓着桌子一角的手都在颤抖,这话里面的意思,周恒说得再明白不过。
    闻家确实是今日获利最长远的一家,别人被查,他闻昌晋女儿鲁莽,自己还被金乌教诬陷,老皇帝和厂卫一定会绕过闻家的调查。
    越是想越是感到后脊背冒凉气,盯着周恒的眼睛,周恒虽然没说出最后的推断,但张辅龄已经听明白了,他认为闻家就是金乌教的人,有可能还是利用陛下之手,想要清理一部分金乌教的人。
    想到这个,张辅龄腾一下站起身,来回踱步数个来回,最后一把抓紧周恒的肩膀。
    “周伯爷你跟我说句实话,刚刚你所言没有私人恩怨的缘由!”
    周恒点点头,认真地看向张辅龄。
    “没有私人恩怨,更不想打击报复,只是将所有的事儿串联起来,发现的各个问题,至于如何判断,这个周某真的不知道。”
    张辅龄没说话,心里却是明白,这叫不知道,这是不想从自己嘴巴里面说出来。
    不过按照周恒的分析仔细想想,确实更加有道理,假和尚事件还有北山爆炸案,如若牵强地说闻家对世子有怨念,似乎太过牵强。
    闻昌晋支持太子一党,可太子愚笨难堪大用,二皇子野心深重,不过手段毒辣,老皇帝早就将人贬去封地。
    最有利的三皇子,看似表面光鲜亮丽,可他没有子嗣,成婚多年只是一个女儿,已然无法继承皇位。
    五皇子母家孱弱,只是依附皇后,本人更是没有才学,过于软弱,不过子嗣繁盛,光儿子就十多个。
    九皇子刚刚出生,其母淑贵妃虽然高贵,但母家已经衰落,在高丽当权的,不过是她的叔伯子侄,除了朝贡从来没派人过来私会过,如若争夺皇位又能有几人真正护他?
    所以,虽然看似老皇帝子嗣兴旺,可真正能继承皇位的,还真难选出来一个,闻昌晋成日研究这些,比自己看得更明白。
    如若真的按照周恒所言,闻家是金乌教之人,那么稳住不得势的太子。
    力挺宁王,还有宁王府的朱孝昶,打压谋杀朱筠墨,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显然这是两条线,最初一条是拥护宁王上位,之后立朱孝昶当太子,那么他们闻家名正言顺上升一个等级,对朝政的把持可就不是一个户部这么简单了。
    第二条,也是最为稳妥的保命线,就是扶持太子上位,那几个皇子虽然各有能力,太子是资质最平庸的一个,可杀戮不果,优柔寡断,爱念及旧情。
    这算不上优点,可老皇帝非常看重这些,毕竟剩下的几个接任,恐怕满朝官员没几个能得到善终,所以老皇帝迟迟没有放手让太子亲政,而是看着几人明争暗斗。
    如若今天分析的所有得到证实,闻昌晋是金乌教的人,那么之前担忧的,恐怕都不是最严重的,大梁将面对的,可能是覆国之难。
    张辅龄站起身,将披风的帽子戴上,朝着周恒郑重地施礼。
    “今日我没来过,周伯爷也没再回春堂见过我,更没有跟我推心置腹地谈过,你好生照料庞八,还有刘仁礼,通州的事儿才是重要的,如若一切稳定,我建议你尽快去通州!”
    周恒点点头,“十日后吧,殿试放榜结束,庞八正好可以拆线,我们直接去通州,届时通州正好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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