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藏剑阁,白衣女子疾奔匆匆走进了大门,她一把撤去头上的斗笠和面纱,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脸色十分苍白,她正是藏剑阁主人公孙大娘。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使剑,没想到便遭遇人生的第二次失败,第一次是被她的师兄王忠嗣击败,第二次却败在她师兄的徒弟手中。
    她有点气恼地坐在大堂上,轻轻喘气,毕竟年纪大了,她的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这时,一个中年女子匆匆走来,她是公孙大娘最小的徒弟李十二娘,也是武艺最高的一人,尽得剑器真传。
    她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十分精明能干,目前是藏剑阁的主事。
    李十二娘一眼看见了师父手腕,惊呼道:“师父,你受伤了!”
    “一点皮肉之伤,没伤到筋骨,不要大惊小怪,把药给我拿来,我上点金创药就好了。”
    李十二娘刚走几步,忽然停住,低声道:“师父,有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
    “是朕在等阿姑!”
    公孙大娘连忙站起身,只见侧面客堂内走出一名身穿赤黄常服,头戴纱帽的中年男子,他身形雄伟,甚有气派,他站在门前负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过人,容貌也十分英俊,美中不足之处,脸上略带一点病容。
    中年男子正是大唐天子李豫,登基十一年了,虽然大唐各地战乱都已平息,国力开始逐渐恢复,但还远远谈不上盛世,大唐实际上处于一种军事平衡之中。
    安史之乱并不是被剿灭平息,而是一心称帝的史思明父子死后,他手下诸多大将没有称帝之心,便和朝廷达成了妥协。
    大唐天子在河北、山东以及江淮、荆襄封了七个藩镇,分别由田承嗣、李怀仙、张忠志、薛嵩、李宝臣、侯希逸、梁崇义等七人统领。
    这七人皆封为郡王,准许他们军队自领,地方官员同时向朝廷和藩镇汇报,地方财税和朝廷各分一半,藩镇郡王可以由长子继承。
    但七大藩镇郡王必须大唐天子称臣,承认朝廷的权威,同时必须质子于长安。
    十年来,七大藩镇并不安份,首先便以财力不足养军为由,把财税收入全部划归已有,而且从不来朝,朝廷三番五次宣召皆置若罔闻。
    其次是藩镇的地方官渐渐被他们用自己人换掉,名义上服从朝廷,但实际上就是他们自治了。
    七大藩镇就是七个毒瘤,不断吞噬大唐肌体,他们势力不断扩大,军队不断增加,朝廷已无力镇压,只得听之任之。
    这还是公开的藩镇,还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小军阀,诸如田神玉、李忠臣、朱滔、李正己、薛兼训、刘洽等等。
    除了藩镇割据,还有边疆的严峻形势,以及朝廷内部的宦官专权,手握军权,压制文武百官,以至于宦官权势之大,连相国元载见到鱼朝恩都得恭恭敬敬称他一声阿翁。
    大唐的内忧外患像三座大山压在天子李豫头上,令他困苦不堪,三个儿子也不省心,为了争夺东宫之位,竟和三大宦官沆瀣一气,令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巨大的压力和朝务繁重使李豫身体渐渐变的病弱,连普通宫女都看得出,他不是长寿之相。
    公孙大娘上前跪下,“公孙参见陛下!”
    李豫连忙虚托,“阿姑请起,怎么回事,阿姑手怎么受伤了?”李豫也吃了一惊。
    公孙大娘苦笑一声,“被我的小师侄一剑刺中手腕,长剑也落地了,他还算有良心,对我手下留情。”
    李豫愕然,连剑法冠绝天下的公孙大娘也被击败了吗?
    公孙大娘摆摆手笑道:“陛下不必惊愕,我的武艺来自师父,我被师父的剑法击败,一点不丢人,只是那臭小子对剑器的理解居然比我深透,令我既有点沮丧,但又十分欣慰,他居然破了我的千手观音剑。”
    “但杨雨也是木真人的徒弟......”
    “陛下不要提他,他比郭宋差得太远,我们师门的武艺不是靠师父传授,而是要靠自己领悟,剑器九式很简单,我每个徒弟都教了,每个徒孙也学了,但她们的武艺却相差巨大,这就是个人的领悟能力不同。”
    “那有没有希望把他拉进藏剑阁,为朕所用?”
    公孙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我真看不透他,他很独行特立,按理说,我师兄是王忠嗣,他教出的徒弟应该也是忠臣良将,像李晟、杨雨,他们都对陛下忠心耿耿。
    但郭宋却和他们不同,段秀实那样挽留他,希望能重用他,而且他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也没有想过借此机会步入仕途。”
    李豫第一次知道郭宋这个名字,还是段秀实给他的述职报告中提到,报告中,段秀实详尽描述了这个年轻人所立下的大功,给李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他第二次看到郭宋这个名字,是有关思结部吞并阿布思部的战争,郭宋再次在李晋阳的报告中大放异彩。
    当公孙大娘提到郭宋也是她的师侄,是当年王忠嗣的徒弟时,李豫再也忍不住,决定将郭宋揽为已用。
    而今晚公孙大娘亲自去试探郭宋的武艺,就是李豫的建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郭宋击败了公孙大娘,李豫终于相信,郭宋就是自己最急需人才。
    李豫沉默片刻道:“或许段秀实的分量对他还是太轻了一点。”
    李豫又对公孙大娘笑道:“明天阿姑陪我走一趟吧!”
    ..........
    次日上午,郭宋来到务本坊,他虽然带着鹿王茸,但其实是来兴师问罪,李安让自己去割鹿王茸分明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亏自己还那么信任他。
    他绝不相信白衣女子出现在内苑外是个巧合,分明是在等自己,但她等自己做什么,郭宋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进了商行大门,迎面便见李安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没有半点愧色。
    李安抱拳笑道:“我就知道郭公子出马,不会让我失望。”
    郭宋没好气道:“昨天落入陷阱,差点被人一剑刺死。”
    “啊!莫非公子遇到给偷猎者挖的陷阱?”
    郭宋见他装糊涂,心中更是恼火,他忍住气淡淡道:“鹿王茸我拿到了,但我希望见一见开高价卖此鹿茸的客人!”
    郭宋刚刚从药铺过来,他才知道鹿茸的收购价是按重量给的,和大小无关,而且鹿茸越大,药性也就越差,反而不是上品,他这么大的鹿王茸,药铺只肯开价八十贯,郭宋才明白,花三千贯钱买鹿王茸的人,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很有可能是公孙大娘,如果真是她,那她是什么意思,她把自己师兄拖下水,害得他到处被人追杀,难道她还要来拖自己下水吗?
    李安点点头,“我明白,我这就安排,请公子随我来!”
    两人来到商行内院,在一间院子里前,只见有两名带刀武士如雕塑般站在大门前,郭宋一怔,买主已经在等自己了?
    片刻,出来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一摆手笑道:“郭公子请随我来!”
    郭宋走进院子,目光锐利地向中年妇人的手腕望去,她身材着实有点像昨晚的白衣女子。
    中年妇人淡淡道:“昨晚和公子交手之人是我师父。”
    饶是郭宋有心理准备,心中还是一震,公孙大娘至少七十岁了吧!昨天那个白衣女子像七十岁的样子吗?
    若不是自己拆招时算得精准,反手一剑刺中她,昨晚自己就败惨了。
    郭宋一时沉默了。
    两人来到一间屋子前,中年妇人请郭宋稍等片刻,她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道:“郭公子请进!”
    郭宋走进房间,却见一名中年男子负手站在窗前,穿着一身淡黄色襕衫,头顶纱帽,腰中系一条玉带,身材中等,颌下一缕黑须,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在中年男子旁边站着一名面目姣好的宫装妇人,看年龄好像四十余岁,但细看眉眼,好像又不止,她笑容竟十分亲切慈祥,这是老年妇人才会有的笑容。
    郭宋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位妇人便是历史上以剑法出名的公孙大娘,昨晚自己遇到的白衣女子就是她。
    但这位中年男子又是谁?
    中年男子看了看郭宋,淡淡笑道:“要买你鹿王茸之人,就是朕!”
    郭宋一个激灵,连忙跪下,“小民不知是陛下,请恕小民失礼!”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当今当今天子李豫。
    李豫请郭宋平身,他有打量郭宋一下,对公孙大娘笑道:“阿姑,你这师侄人品出众啊!”
    人品不是指品德,而是指品相,也就是外貌、身材、气质很出类拔萃。
    公孙大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豫又对郭宋呵呵笑道:“你猎的白狼王皮朕已经作为国礼送给思结可汗,不过你猎的白虎皮朕也很喜欢,不过朕怎么觉得它很像北苑那头白虎啊!”
    郭宋却满头暴汗,他手中还拎着鹿王茸呢!偷猎者被主人当场抓获的感觉着实令他难堪。
    半晌,他才冒出一句话,“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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