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能是这个结果!”
    旧雨楼前,语註的声音平稳地一如既往,即便是最严苛的微表情专家也很难从她的神态语气中读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与此同时,这副画面也落到了相隔数里之外的一个小屋之中,一个身穿乳白色衬衫和棕色长裤的中年人,有些吃力地维持着房间正中的投影,而身周则有十余双眼睛在牢牢注视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些人无不是在圣元大陆可以呼风唤雨的名流显贵,但拥挤在并不宽敞的房间中,却有种青春期少年围观禁片的诡异感。
    画面持续不久便闪烁了两下熄灭下去,中年人长出了口气,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在红山学院强行占卜的消耗太重,旧雨楼外尤其严重。我只能坚持到这里了……如诸位所见,他们是这么说的。”
    四周很快就响起一片长吁短叹声。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个年纪轻轻,却留着八字胡,单片镜的学者模样的圣元贵族说道,“和之前会议的结论相符,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虚界探索是秦国最近百年来才勉强开始追赶的领域,直到朱俊燊出现才终于有了阶段性成果,但比起圣元大陆的千年底蕴,他们还差得很远,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我也赞同这一点。”八字胡身旁,一个山羊胡的老人一边叹息,一边挤压着眼眶,仿佛要手撕黑眼圈,“通宵会议我全程参与,可以肯定语註是在认真地争取将大会的主题定为‘开疆’,那也的确是秦人更具优势的项目,无论南疆还是北疆,他们经验都更丰富些。而她在会上声嘶力竭地与我们争辩,姿态做不得假。”
    又有一个老者说道:“据我了解,这位红山学院的议会秘书长一向是以正直公平而闻名,那些见不得光的工作一般是由原诗代劳的。”
    “说到这里,昨天会议上怎么没见原诗出来搅局?秦国在会上被我们压得整体屈于下风,语註喉咙都快说干了也无力回天,我还一直担心那个搅屎棍突然跳出来呢。”
    “据说是因为前科累累所以被禁止入场了,而且是那种无法撤销的禁入指令,我听手下说,看到她在门外跺脚。”
    “……秦人真是作茧自缚啊,这么重要的会议,居然把自家最强喷枪给作废掉了,也难怪语註独木难支。”
    “再加上大宗师本人需要疗伤,难以全程参与会议,我倒是感觉咱们有些胜之不武。”
    “此事本来也是秦人勾结上古遗族在先。圣元折损两位宗师,多名学术团的学者,凭什么还要继续给秦人擦屁股?这场赌局本身就是他们趁火打劫才成立的……”
    “别计较之前的事,赌局能成立也是建立在议长大人的默许之下,你是想说议长大人在向秦人低头?”
    “自然不敢……”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赌局成立时秦人自以为胜券在握,但接下来就要我们来告诉他们,国势之争,在乎堂堂正正,而圣元帝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是区区秦国可比。”
    这话说得郑重,且关乎国家威严,令在场众人无不凛然。
    片刻后,山羊胡的老人又说道:“各位也不必这么凝重,此事的确是我国失了先手,但一方面,经过这两日的连轴会议,确立下来的赌约方案对我们已经非常有利,另一方面,如陈王方才所说,国势之争在于堂堂正正,而圣元帝国不仅在整体国力上占有优势,动员能力上更不是分裂的秦国可比,我们的对手并非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区区一个红山学院。”
    “说到这个,既然赌注是那份资料,秦皇室的立场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应该也不想看到资料落入外人手中吧?那里面可包含了不少皇室的不传之秘。”
    “秦皇室的态度的确暧昧,若非如此,红山人也不至于在朱俊燊拿到先手之后,反而在会议桌前节节败退。不出意外的话,秦皇室在炽羽岛大会上,至少不会全力相助红山人。”
    “也就是说这件事上只有红山人是在全力以赴?那感觉问题就简单得多了。”
    “也别那么乐观,就算是在我们熟悉的战场,拥有数倍的实力优势,可别忘了对手不仅仅是红山人,更有上古遗族,那才是最值得重视的对手。”
    “这话没错,与其说我们的对手是红山人,不如说是雪山人。没有那几个上古遗民,就凭红山学院那些二流人才根本不值一哂。但也正因为是雪山人,我们的国力优势未必真能发挥出来,大家还是要小心谨慎,务必确凿无疑地为圣元赢下这个赌局!”
    屋中众人纷纷点头,没有任何人去质疑这个赌局的意义。
    因为那是议长大人所默许过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虚界探索方面,我们要做哪些准备?”
    “首先就是人员吧,会议达成的原则意见是仅限学生参与,这是红山人摆明了不要脸,白骁那种居然也算学生……”
    “客观来说他也的确是学生,接触魔道不足一年的首席新人。”
    “但他的核心战力根本与魔道无关!”
    “所以若是咱们能抓个上古异兽之类的,让它心甘情愿作圣元的学生,也可以派去炽羽岛大会啊。”
    “不要在无意义的问题上抬杠,红山人在人选上占优,而且这优势不单单在于白骁,更在于清月。那可是刚接触魔道知识不久,就能跟团亲身前往虚界探索的奇才。有她在,我们就不能把对手当成‘学生’,而要当成同级的魔道大师。”
    “当成魔道大师,这赌局就没法玩了,我们圣元再怎么底蕴深厚,也找不出大师级的学生。”
    “怎么没有?你忘了圣元最强学生的传说了么?”
    在场众人闻言一愣,随即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同一个身影。
    那个已然晋级大师境界,且距离天启也并不遥远的圣元人的骄傲。
    出身,天赋,成就无不遥遥领先同辈,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仍在圣元皇家学院挂着进修士的身份。
    虽然进修士的身份本身就有些特别,但严格意义去抠字眼的话,这个仅限30岁以下、且即将取得重大突破的魔道才俊方可获得的头衔,的确符合“学生”这一概念!
    “……好像还真的可行!”
    “当然可行,也必须可行!对上上古遗族,我们只能让太子殿下出马了。”
    “但是,殿下的年纪会不会大了点?虽然他的确还是学生,但怎么说二十后半段也显得牵强了些。”
    “年纪再大,终归也是人类,红山人可是连上古遗族这种非人都搬出来了,年龄问题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能出手,这赌局就十拿九稳了,没记错的话,殿下好像是从18岁开始就频繁参与虚界探索,经验之丰富在整个圣元大陆也足以位居前列。同级的魔道大师之中能与之相比的也寥寥无几。”
    “关键在于殿下的强势并不在于单纯的实力,而在于他的探索创新、总结归纳能力,三年前殿下那篇《虚界东域法则初探》,看似是随笔,却当真是字字珠玑,后来前往东域探索的学者,几乎人手一册。”
    “你在这里吹捧皇室,也不可能得到议会的招揽……不过我承认你说得没错,除去极少数虚界探索的泰斗人物,殿下已经是当世最顶尖的虚界探索者了,如果是由他来参与虚界探索,炽羽岛大会我们就等于拿下了一大半。”
    “余下的一小半呢?”
    “那就要看上古遗民们,到底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惊喜了。”
    提到这个话题,小屋内的氛围就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我听人说,白骁是被天外异物关入虚界,然后凭借一己之力杀出来的?”
    “有这等事?我以为只是被异物囚禁在特异空间,异物被斩杀后空间自然瓦解……居然是在虚界?虚界可不吃什么禁魔体啊!”
    “虚界不是魔界,当然不吃禁魔体,所以照理说上古遗民在虚界中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但虚界变化万千,谁说得准呢,万一他被囚禁的地方是高能魔域,说不定就真让他闯出来了。”
    “高能魔域从一开始就只存在于理论猜想,迄今东西域的探索都没发现任何能支撑这个理论的线索。不过实话实说,如果不是高能魔域,实在很难解释一个对虚界认知仅限于入门读物的人,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出来。”
    “也或许白骁是大智若愚,真实的魔道理论造诣不在清月之下,若是有清月那等天赋……”
    “有天赋也不行,清月撰写的虚界论文我也看过,奇思妙想的确令人拍案叫绝,但也仅止于此,她的理论造诣还不够深厚,最关键的是行动能力远远跟不上思维能力,没有背后一整个探索团队的人去支撑她的奇思妙想,她在虚界也是一事无成的。”
    “但白骁的行动力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师级,不,天外异物一战后,说他接近宗师级也不夸张。”
    “所以说……殿下这次的对手,是两个来自雪山的准宗师?”
    “嘶,这么一看,虚界探索这个方案到底是好是坏啊?!”
    “至少是最不坏的结果,那两个上古遗民始终都是无可回避的麻烦,而把他们放在虚界里,至少已经是最大化地限制了他们的实力。设想一下,如果不是虚界探索,而是开疆之战,我们要怎么才能与雪山组合相抗衡?”
    众人尝试着在脑海中推衍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各类惨不忍睹的画面震破了幻想。
    所谓开疆之战,本质上就是秦国的南疆战场。东西大陆目前都有大片荒野尚未纳入文明版图,其中最大的障碍就在于地理环境的天然险恶,以及原住民的存在,想要清理掉这些障碍,战争是最具效率的手段。而炽羽岛大会上的开疆之战,就是两国各自调集精锐,在规定时间,规定的荒野区域开启战争,哪一边开辟的面积更广阔,获得的资源更宝贵,哪一边就赢得了开疆之战的胜利。
    这种较量在过去的炽羽岛大会中进行过数次,有圣元与秦国的国家间的较量,也有附属小国间的切磋。当然,更多的则是国家内部的纷争,毕竟开疆之战的受益者往往是与荒野直接接壤的国家。
    上一次为人熟知的开疆之战,就是红山学院也白夜城皇家学院之间的较量,长公主在南疆战场大获全胜,赢得了红山学院的最高监察权。而她之所以能赢得酣畅淋漓,就在于她在同境界下的实战能力强的匪夷所思,她一个人的效率至少抵得过红山学院那边的七八人相加!
    而在圣元高层圈子里,秦国长公主的强大之秘,核心就在于她失踪的那几年——她失踪之前,只是魔道天赋极佳的皇室成员,但当她归来,却是能把皇帝打断腿的实战大师!显然那几年间,她得到了极其高明的指点。
    那位高人的身份,曾经是困扰绝大部分人的不解之谜,但随着白无涯高调现身,谜题也就自然解开……只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人们根本提不起和白衣部落较量实战的念头了。
    如果真将赌局放到开疆之战上,那圣元帝国除非愿意牺牲一批血魔,否则根本没有胜算。
    “还好虚界探索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实战,甚至不是个人的力量。”山羊胡的老人揉完了眼睛又开始揉太阳穴,显然连轴的通宵会议后,又来参加这个小范围的密会,对他的负荷已经相当沉重,但是此时他责无旁贷。
    因为他是圣元魔道议会的虚界部部长。
    “探索虚界,最重要的是知识,是经年累月,无数代人积累下来的知识。强大的战斗力、判断力,都只是雕虫小技,甚至所谓精英团队也只是个辅助器。虚界埋葬过的智者和战士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风老,麻烦您直入正题吧。”八字胡的年轻人有些等不及,开口催促。
    风部长叹了口气,本打算借着开篇故事缓解一下脑部的胀痛,看起来水字数的意图还是不能贯彻始终。
    “说得简单一些,虚界探索是可以作弊的……”说到此处,老人因为头部过于刺痛,那些委婉的陈词滥调全被他抛到脑后了,“你们看到的绝大部分的惊才绝艳的所谓探索奇迹,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这句话,至少让房间里三分之一的人感到震惊。
    “部长,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老人说道:“殿下一会儿就会过来,这些话就算当着他的面我也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至少这个房间里的人没必要再蒙在鼓里。虚界探索,最重要的步骤是在探索之前。”
    八字胡的年轻人恍悟:“选址?”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选址,虚界广袤无垠,哪怕初步测量过的东域都有着不亚于东大陆的面积,且其中危机四伏,若是选错了切入点,就算是魔道宗师也可能彻底迷失其中,但反过来说,若是选址正确,哪怕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也可能取得重大发现。而如何选址,当然是有诀窍的,这个诀窍就是千年来,无数人的积累。”
    老人说到此处,又感到脑部开始抽痛,忍不住就打算再讲几个先烈故事来灌水,但没等开口,就听到密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而爽朗的声音插入进来。
    “议会有一副虚界地图,上面记录了帝国对虚界的一切资料,通过这些资料,以合理的方式进行推衍,就可以实现‘预言’。没错,我参与的大部分虚界探索,在行动前就已经被预言过将有收获了,而秦人也是一样,清月参与的探索行动,也是大宗师提前设计好的,她在其中的作用虽重,也只是锦上添花。”
    元翼一边毫不介意地曝光着自己和别人的秘密,一边走到房间正中,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中,盘膝坐到了地上。
    而随着他的落座,消失的画面忽然重新点亮。
    元翼万分凝重地观察着旧雨楼前,语註与白骁的对话,而同样一段画面看过,元翼却长出了口气,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断。
    “我们中招了,虚界探索是红山人故意设计好的陷阱。”
    砰!
    房间里,不少听觉敏锐的人,都仿佛听到了某位通宵老人脑血管炸裂的声音。
    “不好,风部长他……”
    元翼招了招手,血管炸裂的老人就恍然复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只感到两天来积累的压力和疲劳都已经不翼而飞。
    不过很快,更加沉重的压力就扑面而来。
    “会议上的一切都是伪装,这个语註毕竟和原诗是师姐妹,演技真是相当漂亮,只看她的表现,没有任何破绽可言,就连茶杯的颤抖也属于精致的可控细节,可惜的是白骁还是耿直了一些,以他的性子,听到虚界探索只会跃跃欲试,而画面上的反应明显过激了。所以这一切都说明虚界探索正在红山人的算计之中。”
    风部长只感到喉咙一阵干涩:“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白骁在虚界经历了……”
    “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可能让一个敢于直面天外异物的人胆怯,设计这个桥段的人也太小看圣元人对白骁的信心了。”
    元翼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什么叫圣元人对白骁的信心啊……但问题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风部长嘶哑着询问道:“殿下,既然是陷阱……”
    元翼笑道:“那当然是踏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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