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新的愤怒那是难以形容的,他们郁家为了按时把粮食运到京城,死了两个人,还都是他的至亲。人都有这个毛病,总觉得死不到我的头上,虽然以前郁家也死人了,但那是偏房,而且死了人,朝廷也给赏赐了,还挺丰厚,郁新也觉得不错。故此在金殿上,是振振有词。
    可现在他傻了,轮到了自己头上,这个滋味不好受啊!
    如果说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人说他营私舞弊,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郁家都死了两口子了,还吃人血馒头,你的良心呢?
    好歹也是一部尚书,在废除丞相之后,六部尚书,就是大明地位最高的文官了,户部还是六部靠前的部,至少排得进前三的,郁新都想跟人拼命了。
    “郁尚书,咱们先稍安勿躁,我有些事情,想跟郁尚书谈谈。”
    郁新强压怒火,“柳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吧。这次是郁某输了,我会上书陛下的。”
    “不忙。”
    柳淳摆手,“郁尚书,你我之争,是为了公务,不是个人恩怨……我坚持变法,其实最重要的一块就是户部,我不太清楚,为何郁尚书很是反对。能不能借着今天的机会,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柳淳转身,给郁新取了一块小龙团。
    这样的好茶,外面不多了,好在锦衣卫查抄的大官太多了,存货也够丰富,才能由着柳淳浪费。
    郁新喝了两口茶,勉强平复了心境。
    “柳大人,看得出来,你无心害我,那我就实话实说……自古以来,都讲究轻徭薄赋,爱惜民力。陛下登基以来,这一点尤其重视。户部这块,管着全国的户口,田赋,财税,盐税,仓库,还有军饷,俸禄……这些都要从户部支取……事情繁多,任务极重……你提到商税的问题,要怎么征收?前朝是采用包税之法,也就是把某个区域的税,交给商人,尤其是色目商人,让他们去征税!”
    “这帮商人,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老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现在想征税,或者依旧让商人去做,或者呢,就要户部来负责,可,可户部已经不堪重负,你,你让我如何是好?”
    听完郁新的话,柳淳突然笑了。
    郁新把眼睛瞪起来,“柳大人,莫非本官说错了?”
    “没错,没错!”柳淳轻笑,“郁尚书,你知道这次北平三镇,贡献了多少商税?”
    郁新闷声道:“五百多万贯,这我能不知道?可北平是燕王帮着征税,我户部没有人可用!”
    “那就增加人手啊!”
    “怎么增加?”郁新很傻眼,“这六部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设置,官吏就那么多,我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柳淳不以为然,“郁尚书,说到这里,我不妨多说两句,有很多人都质疑,陛下是开基立业之主,为何还要变法?这个变法,变的是两千年来的成法!革的是历朝历代沿袭的弊政,非是本朝所独有!户部人手不够,官吏不足,该做的事情做不来,这就是不合理,就要改!郁尚书或许还要说,轻徭薄赋,精简官吏,不能让老百姓负担太重……可问题是朝廷有太多该做的事情,就像征粮这件事!”
    “明明是朝廷的责任,为何要交给粮长?粮长能担负得起吗?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因噎废食,因小失大。郁尚书请想,北平征收了这么多的商税,如果全面推开,这个税会增加多少?那又要增加多少官吏来办这个事情,能不能承担下来,如果行的话,为何不增加官吏呢?”
    “啊!”
    郁新大惊,“柳大人,你是说能增加官吏?你,你有把握说服陛下?”
    柳淳轻笑,“郁尚书,前朝也没有锦衣卫啊!陛下是一代雄主,一心创立万世不拔的基业,只要对大明朝有利,陛下会虚心纳谏的。我看你可以准备一下,要全面推开商税征收,需要增加多少人,需要从哪里下手……你算计明白了,我回头替你跟陛下讲,郁尚书以为如何?”
    郁新还能说什么,他是户部尚书,征收商税,那是给户部扩充权力,他还能拒绝吗?
    “柳大人,过去我郁某一时糊涂,没能结交柳大人这个朋友,我,我很惭愧。柳大人能不计前嫌,我感激不尽。”
    郁新压低声音,“柳大人,你能否再帮我一次,告诉我,那个嚼舌头根子的小人,究竟是谁?”
    柳淳摆手,“郁大人,柳淳不是传闲话的人,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干净吗?”
    郁新深深吸口气,显得很无奈。
    “柳大人,或许郁某有失察之过,但是我郁某绝对没有掺和这种事情。刚刚我也在思索,我可以告诉柳大人,所谓太仓,名义上归户部管,其实并不在户部之下!”
    郁新道:“洪武初年的时候,陛下在京设立了二十所军储仓,派遣军中将领统管。后来是要归还户部的,但是柳大人或许听说过……都怪郭桓一案,陛下不放心户部,这些仓库还是军中负责。户部每年虽然派遣侍郎去查验,但是柳大人清楚,我们这些文人,如何管的了军中的骄兵悍将,也只是虚应故事罢了。”
    “军中在管!”柳淳吸口气:“那当下是谁在总督这二十处军储仓?”
    “是王弼!定远侯王弼。”
    “哦!”
    柳淳一惊,“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双刀王?”
    “嗯,就是他。”郁新苦笑,“柳大人,你说说,以王弼的功劳地位,能把小小的户部放在眼睛里吗?”
    柳淳这下子可惊到了。
    王弼他是有印象的,而且印象很深。
    当年蓝玉带兵攻击北元的时候,王弼就在蓝玉的手下听令,还是蓝玉的左膀右臂。柳淳跟王弼也算有些交情。
    在柳淳的记忆里,王弼很能打仗,论起勇猛,不下于蓝玉。而且善于决断,能够把握战机,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将才。
    蓝玉前不久急流勇退,去了凤阳,王弼还留在京里。
    据柳淳所知,此人是个一根筋。他曾经受过朱标的恩惠,一心忠于太子,后来呢,老朱立了太孙,王弼就把对朱标的心意,转移到了朱允炆身上。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跟柳淳的往来也不多,双方也谈不上交心。所以很多事情王弼也不清楚,他就认准了朱允炆是朱标的儿子,他忠于太孙,就是忠于太子,没有错的。
    听到郁新的话,柳淳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仓库出了事情,会不会牵连到王弼啊?
    柳淳也不能跟郁新说什么,他只能先把郁新送走,然后就把蓝姑娘请了过来。
    蓝新月稍微比柳淳大了一些,已经快要二十了,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她一心挂在柳淳身上,可柳淳这个没良心的,迟迟不点头。
    真不知道要把人家耽误到什么时候?
    蓝新月跟自己的丫鬟梅剑和竹剑抱怨。
    “我现在想好了,男人是什么,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嫁谁不是嫁,回头就让我爹给我找个好人家,让姓柳的后悔去吧!”
    梅剑还有些不服气,“姑娘,我可跟你说,像柳大人这么好的青年才俊,别说大明没有,就算往前数几百年,也未必有一个。他是事情繁忙,总没有空闲,稍微等一等,会有机会的。”
    “不等了!”
    蓝新月赌气道:“凭什么让本姑娘等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正在蓝新月骂人呢,突然有人跑进来,“姑娘,柳大人请你过去!”
    “柳?柳郎!”
    蓝新月立刻变了副模样,赶快抓起披风,欢天喜地往外面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竹剑白了眼梅剑,嗔笑道:“你就放心吧,再等十年,咱们姑娘也等得!她的一颗心,早就在柳郎身上了。”
    梅剑竟然也松了口气,情不自禁道:“多好的一个人,他身上的心可不止姑娘一个啊!”
    ……
    蓝新月风风火火赶来,见面就问道:“有事?”
    柳淳含笑,也给蓝新月倒了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货色,只是普通的茉莉双熏,蓝新月喜欢花茶,她一边喝着,一边盯着柳淳,好长一段时间了,柳郎都没有找她,莫不是忘了吗?
    “你跟王弼熟么?
    “谁?”蓝新月茫然道。
    “定远侯,王弼啊!”
    “熟,太熟悉了!”蓝新月道:“他比我爹大几岁,我还叫他伯伯哩!他以前跟我讲,要教我刀法,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学呢!”
    柳淳沉吟了片刻,“我似乎给定远侯惹了麻烦啊!”
    柳淳想到这里,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蓝新月。
    “你去送给王弼,告诉他,京城的二十处军储仓,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出任何差错,尤其是在新粮入库的时候,更不能马虎。”
    蓝新月愁眉苦脸的,“王伯伯很谨慎的,他不会出差错吧?”
    柳淳道:“我也希望定远侯别陷进去啊!可是这次他遇到的事情,非比寻常啊!”蓝新月见柳淳吞吞吐吐,她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她急忙去见王弼示警。
    而柳淳呢,则是咧嘴苦笑……有些人或许天生就是猪队友,齐泰估计是想让自己跟户部斗,可郁新转头了,竟然把王弼暴露出来。
    要知道柳淳挽救了蓝玉的性命,王弼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被蓝玉牵连……这位又对太孙忠心耿耿,假如他活着,朱老四的胜算就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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