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浑身都疼,嘴角有点儿粘乎乎的。
    摸一把,有点儿血迹。
    估计是被揍的时候磕破了。
    他的心里烧着一团火,仿佛要将整个人吞噬了。
    刚爬起来,在众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庄严再一次扑向了陈清明。
    所有人里,只有尹显聪反应最快,拦腰一把抱住了庄严。
    他隐约觉得庄严这人没那么容易就算了。
    当了庄严几个月的班长,他了解这个兵。
    这个兵,和其他兵,真的有点儿不同……
    “反了你!”
    牛大力解下腰间的武装带,扬手举到空中,正要抽下。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牛大力的手腕。
    “他是我的兵!”
    还是尹显聪。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几个副班长,三个正班长,都雕塑一样站在原地,就像一盘走到了僵局的棋。
    听到了动静,二排、三排的新兵涌出排房,看热闹一样朝这里张望,整个连队的班长都朝这里靠拢……
    戴德汉也被惊动了,走出门口朝这边大踏步走过来。
    “出了什么事?!”
    牛大力指着庄严说:“这小子敢动手打三班长!”
    戴德汉走到众人身边,打量了一下庄严。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庄严的手上,上面有血。
    再看看地面,水泥篮球场上到处都是沙子。
    他立即明白了。
    作为一名老兵,这些班长肚子里那点儿弯弯肠子再清楚不过。
    庄严闯了大祸。
    对班长动手,在部队绝对是大忌。
    庄严站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鼻孔喘着粗气,身体微微发抖,眼角通红,却一脸的不服。
    牛大力说:“一班长,你这么护着自己的兵,不好吧?”
    言语间,颇有不满。
    部队有三大条令,可是,在真正的连队里,尤其是作战部队,每个部队都有着自己的传统和俗称约定。
    敢对班长动手的新兵,没几个是有好果子吃的。
    啪——
    尹显聪一扬手,庄严的脸上多了五道指印。
    周围的所有老兵都吓了一跳。
    尹显聪冷冷道:“这样可以了吗?”
    周围的班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的心里都知道,这一班长尹显聪是摆明了在护犊子。
    他自己动手,别人就不好动手。
    明说了这就是自己的兵,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兵我自己管,你们谁都别动。
    沉默片刻后,陈清明忽然咬了咬牙道:“走!”
    转身和牛大力一起回了排房。
    戴德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庄严,伸手拧了拧庄严的耳朵。
    “你小子,训练上拿出这么猛的态度,不拿个全团第一我看都对不起你自己这份勇气。”
    随后扭头对尹显聪说:“好好跟他谈谈,回头给我老老实实写一份检讨过来,我相信你会处理。”
    尹显聪点头道:“知道了,排长。”
    等所有人走了,尹显聪对庄严沉声道:“跟我过来!”
    庄严跟在他身后,俩人去了排放后的松树林子边上。
    尹显聪问:“说!为什么闹事?”
    庄严的眼睛里有些液体要冲出来,却拼命忍着,深呼吸一口气,硬梆梆道:“我没闹事!”
    啪——
    尹显聪又一记耳光抽在庄严的脸上。
    “为什么闹事!?告诉我!”
    庄严硬是没吭声,吱都不吱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顶撞班长、违抗命令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行为!?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就像在地方一样没人能管得了你!?”
    说着,扯了一把庄严的衣领。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既然那么牛逼,为什么不去训练场上牛逼?”
    庄严抽了下鼻子,还是忍着,说:“我没说自己了不起,也没说自己多牛逼!”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带头闹事!?”尹显聪火冒三丈,“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不是我拦着,你会是什么后果!?你有没有用你的脑子想过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吊儿郎当当三年兵然后回去靠你爹妈混一个工作就感到很有面子!?啊!?告诉我!?是不是!”
    庄严内心脆弱的地方被重重的戳中了。
    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不承认自己的努力,而将一切获得的都归咎在父母的功劳本上。
    “报告班长!我是想过混三年回去,可是那是以前!我现在已经很努力!我想证明自己,我也没想着让你丢脸!可你看看——”
    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送到尹显聪面前。
    手上面拳头关节处全部破皮,在流血。
    庄严的胸口不断起伏,他竭尽全力压住那种汹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音。
    “从早上起来就五公里,中午冲山头,今天光是四百米障碍我就跑了五次!五次啊!到了晚上,三班长他们说可以放松一下,可是到最后却因为他娘的徐典型一句话就将我们罚成这样。我特么也是人,我也有尊严,我来当兵可以吃苦,但不是来受虐的!”
    他怒吼着,仿佛将一切情绪都宣泄出来。
    等庄严咆哮完,俩人再一次沉默。
    良久,尹显聪终于叹了口气,似乎缓和了下来,说:“行吧,先回去洗澡。这事,以后再说。”
    临了,转身先行离开。
    庄严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才回排房。
    到了排房的门口却没有进去,突然转身又跑回了训练场,最后躲在高低跳台下的水泥墩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整个训练场空荡荡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风。
    庄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疲累,也说不出的委屈。
    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庄严才回排房拿桶洗澡,房间里已经熄了灯,班长们不知去向,只有一个副班长在值班。
    今晚的事情估计闹大了,连长指导员肯定也被惊动了,开会在所难免。
    脱掉外套拿桶的时候,庄严受到了英雄式的欢迎,那些称赞从各个黑暗的床铺上传来。
    “老庄,好样的!”
    “够哥们,老庄!”
    连平常忠厚老实的郭向阳也在上铺伸出手,拍了拍庄严的肩膀:“老庄,俺佩服你,是条汉子!”
    庄严的心情这才稍稍好受了点,刚才的委屈彷佛烟消云散一样。
    有一件事庄严当时根本不会知道,当晚为了保护他,一班长尹显聪已经排里的几个老兵都得罪了。
    不过,这里面的道理和原因是庄严当上班长之后才明白,也算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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