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程岳
    而且他对苏油是真佩服,宁海军情报分司,本就是此次占城秘密计划的实际操作者,而这个设想的制定人,却是苏油和王韶。
    都说“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孰料“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大宋文人臭毛病太多了,歧视内官,歧视勋贵,歧视军人……
    却崇拜和尚,崇拜道士,甚至臭捧名妓……
    可苏少保就没有这些臭毛病,而且不但不贪没将士功劳,还爱推功,尤其是军功。
    比如这次,明白人都知道,大宋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取占城,不可能真的是什么天意巧合,这肯定是苏油的功劳。
    但是你虽然可以瞎猜,你却拿不出证据。
    证据都在宁海军情报分司,如今已然上交国史宬,成了大宋的最高机密,五十年内都不得解封。
    功劳都成了赵顼天命所归,三州壮士首义,诃黎无道天谴,占城臣民请命。
    这几乎就是对《孙子兵法》里边“故善者之战,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以及“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的完美演绎,苏学士和王学士,真是当今兵法与战略的大家。
    苏油对新军指战员的要求,是要打文战,不打武战。
    文战的意思,就是战前有计划,战中有记录,战后有复盘。
    所谓“故善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战前要进行大量的情报分析和准备工作,要有经过推演的作战计划和应急预案。
    战役进行的过程中,指战员的每一道命令都要留下详细记录,以备战后复盘是总结利弊得失,获得经验,吸取教训。
    曹南的会安保卫战后笔记,苏油也看过,并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他是可造之才。
    一路南来,苏油将他带在身边,也是给他复盘整个占城攻略,让曹南重新站在为帅者的高度,在掌握更多情报资料的情况下,看清这两年多来的布局和演进。
    大宋以文制武,从军伍中崛起的多是将才。
    而能独当一面,权衡敌我,制定方略,克定强敌,倾覆他国的帅才并不多。
    曹家的曹玮,绝对可以算一个。
    响鼓不用重锤,曹南知道,会安一战之后,少保已经认为自己也有这方面的潜力,在刻意培养。
    当然两人都没有揭开这层意思,毕竟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一个是重臣一个是勋戚,真要被扣上了“结交”的帽子,应景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所以曹南对苏油很感激,苏油将两人关系定义成了上级领导和警卫员,这就既可以指点,又不落毛病了。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曹南在苏油身边,乖得跟顺毛驴一样。
    这就让程岳有些不安了。
    程岳混在苏油的队伍里,很尴尬。
    最让他尴尬的是,苏油对他的过往并不计较,相反非常的信任。
    苏油还特别喜欢跟他聊天,看得出来,少保对自己的档案是关注过的,对于自己是如何走上了“反贼”这条路,也有他自己的看法。
    而苏油给程岳的印象,也大大改变了以往对“狗官”二字的定义。
    苏油喜欢给程岳讲大局,讲河北河东的水患,讲朝堂上关于治河的方略纷争,讲政治制度的复杂性,讲西夏和辽国的威胁,讲大宋历史上的败仗。
    讲什么是真正的侠气,讲什么是肝胆,什么是气节,什么是责任。
    讲得很浅显,很直白,讲了大宋如今实际面临的困难和政府为克服这些困难所作的努力,并且分析了其中的利弊,讲到朝廷瞎搞的时候,有时甚至也破口大骂。
    但是在苏油的心里,大宋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应该为大宋这个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如果这个国家,还有程岳这样不愿意为国家效力,甚至是添乱的人,那这个责任,程岳或许只该负四成,而更多的六成,在朝廷和官员的身上。
    苏油甚至还给程岳讲丛林法则,讲文明的诞生和演替,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讲强力者对弱势者不再是抛弃和吞食,而是关怀和爱护,才是文明的标准和道德的体现,才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根本之处。
    大宋在这方面,当然也有自身的不足,但是至少举国上下,在有意识的努力,至少在当今世上所有国家中,是做得最好的。
    在河东河北水旱频繁,朝廷力有不及的情况下,导致了部分地区,部分人群里,出现了丛林法则重新战胜文明法则的现象。
    少保告诉自己,说自己无疑是有能力的人,能在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甚至成为受益者,足以说明自己的能力。
    但是,这些不能说明自己的道德水平,最多值得庆幸,而并不值得光荣和自豪。
    反观自己的兄长,正在徐州沂州剿灭盗匪,努力恢复地方的正常秩序,让百姓们不再惶惶不可终日,重新回到安定的生活当中来。
    少保说,那才是为国为民,乃真正的“侠之大者”。
    絮絮叨叨的伪君子,程岳见得多了,说一套做一套的狗官,自己甚至亲手砍过不少。
    他以前是真不知道,朝廷里还有苏油这样的人。
    苏油的一句话打得程岳服服帖帖,比石薇的剑还厉害。
    我是蜀中理学派的,做事讲究合乎情理。
    所以我说得,都是我做到了的。
    而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我绝不会要求别人做到。
    仅此一句,让程岳不能不服。
    程岳跟了苏油一段时间,发现苏油和他印象中的官员,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才知道大宋一位路级官员,一天里要处理多少事务,也知道要做到“最大公平”,是多么的不容易。
    除了正常的政务,苏油平日还要去学宫授课,去工坊指点提升工艺水平,去厂矿指导如何提升生产效率。
    而石薇每天都要去慈济院,举子仓、慈幼局、药局忙碌。
    苏油也解释过一次,自己和石薇也是能力者,所以这些都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
    程岳如今的心念有些动摇,他决定要保护好苏少保这样的人。
    这样的官员,对老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虽然有郡君在,苏少保需不需要自己保护还两说,不过苏少保既然将他安放到这样的位置上,那他也要尽到自己的……那啥责任。
    程岳如今脸上有两块鱼皮,在金印的位置,那是石薇给他做的小手术,腐蚀了金印后,又上了天师局的秘药,用消毒之后的鱼皮贴上,据说不用多久就会恢复如初。
    程岳本来还认为这是无聊之举,直到有一天苏油告诉他程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不再是反贼,罪犯,程岳才默默接受了。
    气质这东西,很迷。
    就跟程岳即便成为武臣,可那一脸的桀骜孤僻还是照旧一样,董非纵然成了市舶务和引进司的勾管提举,又新立大功,却还是逢人都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见到苏油,更是笑得满脸都起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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