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南匡子一拍柳木床板,这是弟子们抬他回家的第三日,他又有力气咆哮。
    黄昏的余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南匡子花白的胡子上,房间唾沫横飞,溅了立在床头的苏秦和张仪一脸,
    张仪看向苏秦,眼神在说:你看吧,我就说师尊不会同意我们去卖竹简。
    苏秦故作一脸愁苦,也不去擦脸上的口水,可惜他这“唾面自干”的苦肉计完全打动不了南匡子的顽梗心肠。
    只见南匡子用手指颤颤指着苏张二人的鼻子,“汝等堂堂鬼谷门人,乃是纵横一派的莘莘士子,怎可沦落成为街头叫卖的小贩,汝等知不知士农工商,士为第一,商是最末,想气死为师吗?”
    他胸口起伏,喘着粗气,苏秦立刻给他端来一碗水,南匡子抢过一口喝干,在苏秦手背上狠狠敲了一下,苏秦痛得把手急忙抽了回去。
    “一旦天下人知道我鬼谷弟子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必然成为儒家法家等各派门人的笑柄,日后鬼谷师兄回来,汝等让为师怎么有脸见他,啊?”
    南匡子越说越气,就想将空碗扔向张仪,在脱手刹那又紧紧抓牢,放回床头案几上,呼,差点损失了一枚刀币。
    ……
    苏秦张仪低头不语。
    “汝等愣在这里作甚,还不快滚!”
    南匡子须发奋张,突然哎呦一声,双手捂着小腿,他从瀑布摔落,双腿齐断,幸好他精通医术,将备用的草药内煎外敷,又用木板将腿固定,才稳住伤情。
    此刻一怒之下,又隐隐作痛。
    张仪一见立刻扯扯苏秦袖子,示意赶紧离开,以免影响南匡子养伤。
    苏秦叹口气和张仪施礼告退。
    南匡子哼了一声,仰躺在木床上,眉头皱起来,又开始操心起钱粮之事,不知从何入手?一时间辗转难安。
    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之时,门咯吱一声再次被人推开,他侧身不动,闷声问:
    “谁呀?”
    “弟子苏秦。”门外声音道。
    “这臭小子!有完没完?”
    南匡子翻身坐了起来,又弯下腰抄起一只臭烘烘的履。
    “先生息怒,等苏秦把话说完,再扔履在苏秦脸上不成?”苏秦用手护住脸,后退一步,沉稳地开口道。
    “哟,想用为师教你的游说之术,用在为师身上,好,为师且竖耳以待。”
    南匡子嘿嘿冷笑,脸上七分戏虐,三分警惕,毕竟此子之前将那个伶牙俐齿的秦国萧士子说得甘拜下风,不可小觑。
    “先生严重了,小子哪敢游说先生,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苏秦长揖一礼,诚惶诚恐道。
    ……
    “请问先生,我纵横一派为何不拘于一门一派,而是融各派于一身?”苏秦吐字清晰,故作沉思状。
    “各门各派都有长处与短处,我一派包容万派,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如此方能傲立各派之间,这也正是我鬼谷师兄为人所不及之处。”南匡子抚须侃侃而谈。
    “先生,既然我门集百家之长,择优而纳,劣则弃之,弟子可否理解为,我纵横一派最大精髓就是“变通”二字。
    南匡子沉吟一番,点点头。
    苏秦心里暗暗一喜,让对方点头,这就为自己以下的陈述开了好头。
    “那么请问先生,肚子和面子,先生以为何种更为重要?”
    南匡子心生警惕,这小子果然开始出招了,他笑笑反问,“苏秦,你以为呢?”
    “弟子认为,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有理,忍辱偷生,也有理,到底如何取舍?要看我等活着目的为何?如仅为果腹苟且于世,那么为气节饿死,未尝不可,但若有平定天下之志,暂且忍辱受这嗟来之食,也未必不是大丈夫所为也。”
    看见南匡子露出深思的表情,苏秦将语气放缓又道,“先生,忍辱可以活命,忍辱方能负重,这对我等学子也是一种心志上的操练,所以弟子认为,此时此刻,对我等而已,肚子比面子更为重要。”
    苏秦清了清嗓子再次补充,“但先生不要误会,弟子并非说为了填饱肚子就可以连脸都不要,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依情况而定,什么时候要脸,什么时候要肚子,志存高远,该变通时就变通,这‘变通’二字也恰是我纵横一派的精髓所在。”
    他的尾音回荡在斗室中,仿佛绕梁而不灭,南匡子鼻子想哼却哼不起来,他心里郁闷得很,苏秦的分析入理,他低头沉思半晌,居然无言以驳。
    此子端的是犀利!
    但一招就被打败,他也自然不甘心,思索面片刻后,他决定以腿为进,嘿然道,“苏秦,汝所言有几分道理,那为师问汝,汝打算在何处卖竹简?”
    “齐都临淄,稷下学宫门外。”
    “哈哈哈,”南匡子大笑,“汝可知,学宫门外卖竹简之人如过江之鲫,多如牛毛,汝之竹简如何买得出去?”
    “先生,弟子有奇招可至胜。”
    说这话时,苏秦言辞凿凿。
    “呵,奇招?”南匡子乐不可支,“汝一小小书生,从未卖过任何什物,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奇招,简直笑死人了!”
    “弟子所言非虚。”苏秦正色道。
    “好,有何奇招?说来让为师听听。”南匡子一脸讥讽之色。
    苏秦摇摇手,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道,“此时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南匡子立刻气得胡子像面条一样飞起来,恨不得掐住苏秦的脖子。
    其脸上之狰狞,吓了苏秦一跳。
    “好好,不可说是吧,日后卖不出去,你又当如何?”他压抑着怒火,沉声问。
    “若卖不出去,弟子愿受先生任何处罚?但若弟子能卖出去,先生可否答应弟子一个要求?”苏秦昂然问道。
    “什么要求,汝讲!”
    “若条件允许,山中一周一肉!”
    南匡子静静看着他,心中感叹,傻小子,为师何尝不想,可是钱呢?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又瞬间恢复冷笑:
    “好!”
    “多谢先生!弟子告退。”
    苏秦拱手一礼,就要告辞。
    刚走到门口,就听南匡子喝道,“小子回来,为师还未说卖出的条件呢?”
    “先生请讲。”
    “一日十简,你一日能卖出十卷竹简,连续卖三日都是此数,为师就算你赢。如若不然,为师罚你扫一年的茅厕!”
    “弟子明白,一言为定!”
    苏秦深呼吸,转身便走。
    出门之后,立刻兴奋地跳起来,刚转过墙角就和一个人重重撞个满头。
    两人“哎呦”齐叫。
    “张仪,怎么又是你!”
    “师弟厉害呀,我躲在窗外已经听见了,真没想到先生居然同意了。”张仪揉着头,眉开眼笑,用胳膊捅捅苏秦,“师弟,到底有什么奇招?可否告诉师兄?”
    “奇招啊?”苏秦压低声音。
    张仪把耳朵凑上去,就听苏秦轻轻说道,“奇招?我还没想好呢,嘿嘿……”
    说完一股烟溜得没影。
    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张仪。好半天才喃喃道,“可怜的师弟,要扫一年茅厕啊!苏秦你胆子也太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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