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座恢宏大宅面前,缓缓停下,杜成坐在马车上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车帘,步履沉稳从大门而入。
    沿朱红色长廊,向左穿过一片错落的竹林,在绕着一个水池转了半圈之后,走进一处隐秘的小院,粉墙黛瓦,颇有江南风味,拱型院门上用朱砂写着两个笔力遒劲的字:雅园。
    自己的父亲喜欢丹青,又很欣赏楚国建筑,所以在小院的风格上,与这里秦国黑暗系的格调大不相同,这一处宅中小院,就是父亲作画的地方。
    一进院门,立在亭中逗鸟的管家立刻迎了上来,“少爷您来了。”
    “我爹在不在?”
    “老爷正在里头做画呢,我现在就给您通报。”管家头哈腰说道。
    杜成摆了摆手,轻手轻脚走进左手面的书房,这间书房颇为宽敞,在一张龙凤屏风下,一个清矍的老者,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前,挥毫泼墨。
    杜成无声走了过去,静静看着,父亲画的是一幅虎,吊眼黄斑正卧在一块青石上似睡非睡,一双眼睛半眯着,精光闪动中,仿佛蓄势待发。
    “爹,您这一幅画让孩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比睁着眼更吓人。”
    杜成在一旁轻声说道。
    杜挚嘴角笑了笑,目光依旧停在画上,仿佛早已知道儿子立在自己身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杜成给父亲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案几上,杜挚喝完茶之后,这才举目看他一眼,“你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杜成被父亲目光扫得心中一颤,当即把城门口的那件事情通报了一遍,但父亲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这倒反让他有些踹踹不安。
    半响之后,杜挚把手中的茶盅放下,“别人不急,你急什么?你是在当心商鞅,还是担心我们。”
    父亲这句话,让杜成心里有些发虚,商鞅是卫婉娘的父亲,在目前的格局中处于弱势,他自然是担心对方更多一点,没想到父亲一语点破。
    杜挚站起身,目光从儿子身上离开,看着窗口一排槐树,树上已抽出了鲜嫩的绿芽,透着抑郁生机,他缓缓开口道,“成儿,你跟爹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商家那丫头?”
    杜成干笑了起来,“爹,我们杜家和商家是一对死敌,我怎么可能喜欢敌人的女儿,爹,是您让我去接近她,只是为了获取有关情报而已,这个目的孩儿始终没有忘记。”
    杜挚转过身,看着儿子的眼睛似笑非笑,“其实你喜欢她也不是不可以,这丫头人聪明模样也好,他爹是他爹,她是她,爹只是担心,她对你也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罢了!”
    “爹,不会的!婉娘虽然聪明,但绝不会有什么心机,和她父亲不一样,我跟她在一起……”
    杜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的停了下来,果然看见自己的父亲脸色阴沉如水,一双眸子如食腐肉的秃鹫,盯着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成儿,你怎么这么蠢!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君上拿了商鞅这个相位是早晚的事情,到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杜成沉默着点点头,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
    杜挚走到桌前,拿起桌上那幅绢画看了看,用手指点点书案,“这个商鞅飞扬跋扈惯了,在这个时候若足够聪明,就应该激流勇退,或许还能脱身,不过现在可惜晚了,你等看着吧,甘太师这只老虎,看上去像是睡了,但咬起人来比谁都要凶,今日商鞅抓了他的儿子,这倒让他找了一个好借口。”
    他说这话时,管家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老爷,太师大人来了!”
    杜挚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此事,整了整衣冠,跟着管家大步走出书房,在门口脚步一停,对着低头不语的杜成说道:“从明日起,不许你再见商家那丫头,若敢违抗,爹不会关你,但你要出去见她,就不要再想着踏进我杜家的门,你想清楚了!”
    杜挚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管家匆匆走出了小院。
    书房内寂静无声,杜成呆呆看着桌上绢布那一只似睡非睡的老虎,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提笔在手,在老虎的屁股上用极细的笔锋画了一根针。
    把笔搁回架上,他身子往后斜眼观看,对着天花板哈哈大笑起来。
    ……
    杜挚快步走到大厅,就见太师甘龙手握着龙杖端坐在主位闭目养神,在自己脚步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那双眼睛豁然睁开,正如一只半眯的猛虎。
    “太师大驾光临,杜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杜挚含笑拱手道。
    “坐!”甘太师用龙头杖点了点。
    “不知太师今日……?”
    “杜老弟!”
    甘太师喝止了杜挚的话,“人都说你八面玲珑,你却尽在老夫面前装傻,老夫为何来你府中,你会不知道?”
    这时一个青衣丫鬟,托着个茶盘走了进来,杜挚起身亲自接过,挥了挥手,让丫鬟退去,又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知趣离开,临行时将客厅的大门从外面轻轻带上。
    “亲家公息怒。”
    杜挚微笑将水递到甘太师面前,等自己落座之后,这才咳了咳说道,“我也是方才听我犬子提及,所以正想去太师府上一叙,不释郁先来我府中。”
    甘太师一顿龙仗,“我先去的不是你府中,是商靴
    哦,全城的人都知道太师最疼的你的小儿子,硬闯城门,不过是件区区小事,孰重孰轻,他应该分的清楚,想必太师应该把令郎接回家里了。
    甘太师端起茶碗又哐当放回案几上,“这商鞅愚蠢之极,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服软,我是高看他了,他居然给老夫回了四个字,公事公办!”
    什么?杜挚故作惊讶的拍案而起,这商鞅确实可恶,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太师,我看过不了几个月,他这相国的位置就干到头了。”
    太师仰天一声冷笑,几个月?他倒想得美,我能忍,你看君上能忍吗?
    “太师,这话怎么说?”
    杜挚坐了下来,身子前倾,光影在在深邃的瞳孔里跳动着
    “你知道苏秦此人吗?”甘太师终于把茶端起来,喝了两口说道。
    “听过,听说是齐国的一个名士,杜挚点了点头说道,“莫非商鞅之事居然和这人有关联?”
    甘太师嘴角微微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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